衛靈桃望著此刻陰沉著臉的時翎,隻覺得一陣心疼。縱使一旁的衛將軍也陰沉著臉,滿臉的不悅,她也伸出了手去。


    她要握住時翎的手給他溫暖給他信任讓他明白,在場的所有人中,不管其他人如何,她,衛靈桃始終站在他的身邊陪伴著他。


    她要時翎緊緊握住她的手帶她離開,他們會去一個沒有旁人的地方好好看看對方,好好說些話。


    這些日子倆人都隻是靠書信來知道對方的近況,從書信裏衛靈桃知曉時翎近日很繁忙,所以她便沒來宮裏打擾他。這些日子沒見,時翎……像是瘦了。


    “時翎。”衛靈桃輕喚了一聲時翎。


    時翎頓住了步子,他看到了衛靈桃向他緩緩伸過來的雙手,但是……


    時翎躲開了衛靈桃,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緊緊的扣住阿桃的手,也沒有像往常一樣用清澈無比的眸子衝著阿桃笑,而是頭也不迴的躲開了。


    時翎走遠了。


    衛靈桃不禁有些發怔,因為這是她印象裏,時翎第一次躲開她、遠離她。望著藍色的身影遠去漸漸的變成了一團她無法看清的模糊。


    衛靈桃的心裏忽然覺得一陣害怕,這種感覺像是一陣接著一陣的浪潮不停的拍打著她,像是要將她吞沒。


    “時翎……”衛靈桃不禁咬了咬唇,欲踏步追向前去,手卻被緊緊扣住。


    “靈兒,迴家!”衛靈桃迴眸,眼前是衛英威嚴的臉。


    “我會迴去的,但不是現在,我要去找時翎!”衛靈桃掙紮了幾下,但衛英的力氣實在是太大,她也隻好作罷。


    “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天天追著男人跑成何體統!”


    “那父親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個在山野裏長大的女孩子,不成體統?是不是覺得我這麽些年一直和一個山野小子生活在一起不成體統?”


    “你……”衛英不禁瞪大了眼眸,不知是生氣還是失望。


    衛英不禁鬆開了手,衛靈桃卻沒有逃。


    “父親。”衛靈桃頓了半天才緩緩說道:“父親,你初上戰場到現在一直是戰功顯赫,所以你可以直接統領禦林軍;沐風哥哥,你生來高貴,接受了上等的教育,所以在臣民心中你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你們都是生來的統治者,你們的手下會因為你們的身份無比器重和尊重你們,可是你們根本不明白作為統治者最初的艱難是什麽,所以你們不明白不理解不讚同時翎今日的所作所為,所以你們選擇撫慰軍心而不是去管理軍心。哥哥今日是想讓我來勸住時翎的,因為他不想讓時翎將事情鬧大,但是我沒有那麽做,因為我明白時翎,我明白他現在所麵臨的困難。如若今日他震住了軍心,那麽這些將士們日後便不敢忤逆他,可是如若今日他失去了軍心,那麽今日他所受的侮辱日後他會再受一次、兩次甚至更多次!”


    “靈兒,其實……”衛英嘴唇翕動,欲言又止。


    軍營裏,日光下,衛英的鎧甲在陽光下閃閃爍爍,而在微風中輕輕拂動著的衛英的白色鬢角卻刺痛了衛靈桃的眼睛。


    一股強烈的罪惡感忽然湧上心頭。


    她總以為,她眼裏的峻山永遠巍峨,她停靠的港灣永遠壯闊,可是她卻不明白,寶刀也終究會有遲鈍的那一天。


    “父親。”衛靈桃望著衛英,眼波粼粼,聲音也忽然就軟了下來:“我知道我頂撞您是我的不對,我有錯,可是……時翎他……父親,等我迴去了你再慢慢罰我可好?”


    “我知道在你眼裏,你是希望你的女兒能像別家的大家閨秀一樣,安安穩穩的待在家裏,和婢女們在花園裏賞賞花,在閨房裏做些女工,又或者在書房裏安心的翻閱書籍……可是父親,那不是我的模樣。我自小就不是安靜的模樣。我去了深山,帶領著臨國的國民們,我帶著他們開墾良田,帶領著他們種植果菜,帶領著他們打造祁連寨……日子雖然過得貧困,但始終都是開心的。或許我粗俗、野蠻,可是父親,那才是真正的我。”


    “我管理著整個祁連寨,可是也有寨民不相信我,侮辱我。當我麵對一群人指責的時候,當我孤零零的立在一群壯漢麵前的時候,是時翎站在我的身邊,他信任我,支持我。你知道嗎?父親,我是將軍府的小姐,是您的孩子,所以我自小也偷偷學習了武藝,所以在麵對山寨裏的一些人鬧事的時候,我用我的武藝擊敗了他。所以,寨子裏的人民才徹徹底底的相信了我。”衛靈桃望向衛英,眼裏閃爍著的是動人的眼波:“父親,所以我明白時翎今日所想,我也支持時翎今日的作為。但是,他一個人麵對整個軍營指責的時候,沒有人信服他。父親您指責他,沐風哥哥為了一個鬧事的頭領拿銀針傷了他,你們沒有一個人選擇站在他的角度為他著想。但是我會,我會支持他,我也會選擇信任他,因為在我眼裏他不是什麽八皇子也不是什麽歡明王,他隻是時翎,是陪伴著我在祁連寨度過了五年的時翎,是無論發生了什麽都和我站在一起給我溫暖的時翎。所以,父親,哪怕今日你們都指責他,我也要和他並肩站在一起,我也要去找他,給他溫暖。”


    “父親……”


    衛靈桃的一席話讓衛英有些動容,衛英翕動著嘴唇半天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沉默。


    衛靈桃望著衛英,衛英也望著衛靈桃。


    良久,衛英才長歎了一口氣,悠遠且深長。


    “你去吧。”衛英望著衛靈桃忽然笑了起來,他的眼眸裏此刻全然沒了嚴肅,有的隻是慈愛與溫暖。


    衛靈桃先是一怔,旋後,一抹欣喜的笑容湧上眉梢,沒過嘴角。


    “謝謝父親!”衛靈桃歡快的抱住衛英在他的臉上啄了一口隨即歡樂的跑遠了,而一向嚴肅的衛英此刻竟然笑得樂出了聲來。


    一旁的衛傾華瞧著沐風被晾在一旁許久於是忍不住咳嗽了幾聲示意衛英,衛英自然是立即就會了意,忙收住了笑容。


    “太子殿下,讓您見笑了。”


    “無妨。”沐風的笑容有些牽強,“靈兒和八弟生活了那麽久,關懷他是應該的。”


    “父親,太子殿下,你們今日這般作為是何意思?”衛傾華著實是不明白:“父親,你從軍這麽多年不會不明白小桃的意思,你帶領的禦林軍秩序井然,整齊劃一,因為你心中有一套軍法,平日裏那些不遵守紀律的將士你都會狠狠批評為何今日卻對那頭領如此放縱?還有,太子殿下,您是愛才之人但絕不是縱才之人,您今日的這般做法確實有些不妥。其實在我看來,你絕不會是為了權力去踩別人一腳的人……”


    “傾華!”


    “無妨。”沐風衝著衛英笑了笑,隨後望向衛傾華,緩緩說道:“我自然知道我今日的所作所為實為不妥。可如今的形式你應該明白,朝堂之中、軍營之中、甚至是在各個皇子之間有幾位是服氣時翎的?時翎不了解宮內的情況,不明白群臣的行事作風,仍舊我行我素。他是個單純之人,也是個自負之人,我和衛大將軍今日若不壓壓他的氣焰,隻怕終有一日,他會成為眾矢之的成為眾人彈劾的對象。我們這麽做也是在幫他。而且我相信,等到他能力足夠強大的那一日,我軍營裏的將士們自然是壓不住他。朝野裏的群臣自然是服氣他。”


    衛傾華恍然大悟,隨即衝著沐風爽朗一笑:“還是太子殿下考慮周到!”


    ……


    皇宮,裕華池。


    衛靈桃找到時翎時,時翎正背坐裕華池的池欄上。白雲朵朵,陽光暖融,輕柔的和風拂過水麵激蕩起一片漣漪,連拽著大片金黃的陽光浸入波光粼粼的池水裏。


    時翎的眸光望向水麵,又似乎是在看向更遙遠的地方。陽光和沾了陽光的池水都印在了他的眸子裏,可是他的眼眸之中卻無半點波瀾。


    微風擾亂水麵,擾亂他的發絲,可是卻絲毫不能擾亂他的落寞。


    一抹藍色的身影濃縮在微風裏,浸潤在日光下,卻是顯得有些寂寥。


    衛靈桃見到那一抹藍色,唇角不禁勾起一抹微笑。然後紅色的倩影蹦噠噠的立在了那一抹藍色的身旁。


    “時翎!”衛靈桃歡快的拍了拍時翎的肩膀,待時翎迴過頭來她敏捷的跳至另一旁。


    時翎見著左邊沒人,立即迴眸,然後便看到紅衣少女樂嗬嗬的傻笑著。


    “阿桃。”時翎勾了勾唇角,眸裏頓時有了色彩,隻是這抹色彩並沒有明亮多久便猝然黯淡。


    衛靈桃自然是明白時翎此刻的心情。


    “怎麽了?泄氣了?覺得沒有麵子了?”衛靈桃笑嘻嘻的用手揪了揪時翎的臉頰,想把它揉成一個歡笑的弧度,“你就不能開心的笑一笑嘛?”


    時翎望了一眼衛靈桃,忽然跳下池欄一把將衛靈桃挽入懷裏。


    衛靈桃被嚇了一大跳,等到反應過來卻是立馬羞紅了臉。


    “阿桃。”時翎露出了狡黠卻又純淨的微笑,他細細盯著眼前的紅色小人有些無奈的說道:“阿桃,你能把話說得更直接一點嘛?我不要麵子的啊?”


    無奈且無辜,衛靈桃忍不住“噗嗤”樂出聲來。


    “阿桃。”時翎收了玩鬧緩緩出聲,如山間淙淙的清泉,如叮鈴碰撞的玉石,“我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我跟你說過我會在宮裏站穩腳跟,我會一點一點的鍛煉能力,讓大家都信服我,可是如今……我連一個小小的侍衛軍都管理不好。我說了那麽多做了那麽多,沒有一個人聽我講了什麽也沒有一個人關注到我做了什麽,他們就是不能夠相信我。可是……”時翎忽然輕笑道:“可是你瞧瞧,沐風一來,整個軍營裏的軍心都齊了,軍勢也浩大了,我弄的一團糟的問題卻是他輕而易舉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衛靈桃笑著握緊了時翎的手,想要在他的掌心傳遞更多的溫暖。


    “時翎,你告訴我我為何會對你失望?”


    “你知道嗎?今日我去軍營裏看到你被一群侍衛軍圍著,我忽然就想到了以前的歲月。我還記得五年前,我將你帶迴祁連山時你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年。在麵對陳紹的挑釁時你隻是安靜的立在一旁,默不作聲。我還記得那個時候你總愛朝我撒嬌,總愛粘著我,甚至因為小紅馬和一碗雞湯而和我鬧脾氣,那個時候你還在我麵前放聲大哭,睡著了也緊緊的抓住我的手……我看著你睫毛上大片的濕潤,就想著這個小毛孩怎麽這麽好看。”


    “然後五年過去了,說來時間也真奇妙,它又讓你麵臨了一次挑釁。隻是這次不同了,你有了你的思維,你有了你的方法,你會去解決問題了。時翎,你知道嗎?”衛靈桃瞪大了眼睛望向時翎,眼眸明亮:“其實大多數的時候我都覺得我們倆是那種互相喜歡的關係,但是,極少數的時候,你聽好了啊,隻是極少數的情況下啊,我還是會有一種你是我的弟弟,我要好好的關心你、照顧你的這種感覺。可是今天的事情,它就像一根特別長特別長的針,將過往和現在縫合到了一起。我仿佛看到了那個對我說‘阿桃,原來我喜歡的是你啊’眼眸明亮的少年,看到了那個為我描眉笑容溫暖的少年,我還看到了那個在大火裏拚盡全力也要守在我身邊的少年……時翎,那個你是我弟弟的偶爾會出現的想法就在今天,徹底煙消雲散了。我想,你不再是我的弟弟也永遠不會是我的弟弟了。”


    “時翎,你已經長成了可以獨當一麵的少年了。”


    時翎的眸光變得溫柔,再溫柔,更溫柔。


    “阿桃。”時翎笑道,“我忽然好感謝今天軍營裏所發生的一切。謝謝這次鬧事讓你徹底對我交付了真心。”


    衛靈桃淺笑著輕嗯了一聲,然後任由時翎將她摟在懷裏,她安心的聞著時翎身上的味道,那是好聞的如同陽光一般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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