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隔著街,徐思平一直注視著她。


    唯安一直認為人是獨一無二的,再怎麽相像的人也會因為各有特色而不會被錯認,但在乍然看見的這一刻,她冒出了一個荒誕的想法:小寶這八年沒有片刻移情過他真是火眼金睛!如果不要這個男人,她會有罪!


    突然間,徐思平有了動作,她撐著傘,過街朝唯安這頭走來。


    唯安第一個反應是這家夥沒上過小學嗎?她可是一路跟著小寶教科書學上來的,行人要走斑馬線,好不好?


    緊跟著,唯安心思一頓,迅速抬頭看交通號誌,同時她尖叫一聲:


    「喂喂!那個誰?卡車卡車!退迴去!你找死啊!」


    大雨滂沱,幾乎人人撐著傘,遮擋了部分視線,包括她與徐思平。


    當她傘斜到另一角去,她才看見有輛卡車迎麵急馳而來。


    徐思平聽不見她在說什麽,停了下來,專注地看著她。


    大雨一直冰涼涼地下著,下到人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


    唯安有點站立不穩,靈魂像抽離般,飄至高處俯看著自己。


    她看見在大雨裏,自己穿著老式連身過膝的衣裙,剛燙的頭發卷卷短短,一臉欲哭無淚地走到路口。


    對街有個小孩跑著跑滑倒了,兩輛大車奔馳而來,沒有煞車的跡象,她大叫一聲,義無反顧地衝了出去……


    明明她神智不清,卻又清楚地察覺自己丟下沉重的背包,一腳跨進車水馬龍裏。


    這一次,她一定可以做到的。


    隻要沒有瞬間的遲疑,她會比車子快一步拉開人的,這一次所有的人都會沒事,這樣的信念深植在她心裏,讓她無法抵抗。


    她死死盯著徐思平,跑進了車道中。


    徐思平看見她的行為,明顯錯愕後,本能地放下傘往左邊看去,恐懼布上整張臉,她放聲尖叫起來。


    在她終於碰觸到還在大叫的徐思平時,她心裏鬆了一口氣,再一秒,隻要再給她一秒……


    緊接著,無數的喇叭、煞車聲、尖叫聲、撞擊聲前後紛亂地響起。


    那個穿著連身過膝衣裙的唯安與她同時被撞飛,落迴地麵時跌在一塊,幾近重疊,鮮血迅速自她們身上流了出來……


    她心裏惶惶不安,情緒如隔著一層薄薄的紗麵出不去,眼裏也看不清,甚至全身使不出任何力量來。


    她隻想知道那是誰的血?她的?還是另一個?她不想死,她還要活下去……活下去……


    朦朧的視野裏,剌目的血色像被大雨衝刷而去,漸漸地自地麵淡去,展露出它原燈的深綠色。恍恍惚惚叫她知徐思平剛剛出去不久……


    別怕,唯安!


    爺給你接,不痛,很快就會結束了你還有一口氣在——爺爺知道你聽得見。是徐家對不起你,爺爺一定會救你,你什麽都不要記住,你隻要記得,要忍耐,別強求,這會讓你好過點,你從小到大沒做什麽壞事一直是個好姑娘,一定會有人能夠永遠留住你斠會用盡全力瞞天過海。


    「唯安!」


    「小寶,別碰她,等救護車來!」


    「救護車叫了沒?叫了沒?不對!不能叫救護車!哥!她不是……她不能……我不確定她的身體是不是跟我們一樣……」


    「我想起來了,爸提過。」男人壓低聲音:「小心點,我們冒險先抱她上車。爸有朋友在附近的小醫院,我們先過去檢查一下,唯安看起來沒有嚴重的外傷,如果沒什麽大問題,趁機也做個全身檢查,以後就不用怕了。」


    唯安快合上的眼簾裏隻有下著雨的灰色天空,偶爾有男人的人影進入她的視線裏,跟她說著什麽話她聽不清楚。她無意識地喃著:


    「……爺爺?」


    「姐,別怕,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有事的。」男人壓抑地說著。


    她額頭被重重吻上,四周在晃動她一直看不清楚抱著她的人是誰,隻知道這是一個試圖冷靜、但心跳快到她一直被驚醒的男人。


    有一個人跟著走了過來,在大雨裏,快速地拍了拍她的頭,她認出那是一隻老人的手,上頭布滿皺紋,手腕以上被中山裝的袖子遮住,隻能從衣袖看出這個老人不胖。


    不怕不怕,唯安,我們成功了啊。你的命終於從那一天跳躍過無數歲月,於現在接續下去了斠可以安心了。以後你要好好地保重,記得,不要嚐試記起過去,把我們都忘記吧。


    一個將會有美好日子的人,是不會再迴頭看過去的,以後,你要好好珍惜這個人對你無形的思念,仔細聆聽他心髒的跳動。沒有他,爺爺遺憾一生。好了,爺爺走了。


    唯安抬不起頭,隻能看見老人肩以下的身體。老人走得很快,跟著他們邊走邊說,她才順著老人的食指,無神地看向她臉頰旁的胸膛,老人就已經毫不遲疑地繼續往前走,與他們徹底錯開。


    唯安慢慢地合上了眼。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裏,開在春風裏……


    輕柔的歌聲持續地牽引她的意識,當她徐徐張開眼眸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


    這讓她想起她感冒的那幾天,魏安都在她房裏工作陪她,偶爾他會放著這首歌讓她好入眠。


    現在魏安應該也用著筆電陪著她吧?她轉著僵硬的脖子看著四周,發現這是一間單人病房,隻有一小盞燈在亮著,而房裏空無一人。


    她試著坐起來,側腰卻痛得她脫口叫出來。


    「你想喝水?」


    唯安驚得又叫了一聲,她轉頭看向窗邊。


    魏安平靜地自陰影裏出來,替她倒出溫開水。他看了表一眼,拿起茶幾上準備好的藥袋。「正好八小時吃一次,現在時間到了。」


    她看看自己的病人服,再看看他不算嚴厲但麵癱似的表情。


    「小寶,我起不來,腰好痛。」


    他站著思考了下,改坐在床緣,將她抱坐起來靠在他胸前,再取過藥丸跟溫水。


    她動也沒動。


    「唯安,又怎麽了?」


    「我在聽你的心跳聲,現在你的心跳聲很平穩嘛。」


    「是嗎?」魏安喂著她吃藥喝水。喂完後他想要幫她躺迴去,她的雙手纏上他的頸子,不讓他離開。


    「想要我身上的氣味才睡得著嗎?我把衣服脫了給你。」他淡淡地說著,自動自發地解開鈕扣。


    唯安迷惑地看著他,持續的藥效讓她的腦袋一片漿糊,她看到他解至最後幾個扣子時,哦了一聲:「不用了,你也會冷。」她雙手自他頸上收迴,縮到被子裏躺好。


    魏安見狀,眼底又急又怒,俯頭瞪著她。「你不要給我亂想!我沒不要你,我是在生氣!」


    她又張開眼睛,愣愣看著他。忽然間,她又伸出雙臂勾住他的頸項,微微噘著嘴。


    魏安動也沒動。


    她借力抬起頭輕咬他的唇瓣後反覆用心吸吮著,雖然他還是沒有動作,但她敏感地感受到他唿吸漸漸沉重,她的掌心滑到他的左胸膛,心跳果然加快了。


    她鬆了口氣,軟綿綿地微笑:「好了,我證明我沒亂想了。你把衣服穿好……」才躺迴去,就被尾隨而來的唇舌給重重霸占了。


    魏安用這個吻展示他個人極具暴力的一麵。她唇舌的力量遠不如他,隻能敲他,隻能被他一意孤行地殘辱淩虐,攻城掠地,連讓她配合一下都不肯。


    她不受控製地拱起身兩人交合纏綿的唇間不由自主地逸出噴噴聲響,聽


    得她臉紅心跳,讓她想起有一年,小寶的同學拐他去看人片,她聽見的那一部分,跟現在有那麽點相似……尤其當她察覺他極有熱度的手掌正滑進病人服裏摸上她的臀瓣時,她認為時候到了,兩人中有一個必須狠狠地打醒另一個,她絕對自願當打人的那個,於是她毫不留情地捏著他的雙頰。


    他驀地停住。


    病房裏,一片寂靜,隻剩兩人用力的喘息。


    他撇開視線,慢慢地抽離,唯安瞟見他鮮紅欲滴的嘴角還牽著銀色的細絲,她心一跳,連忙替他擦拭,連帶自己也擦乾淨。


    因為她這個動作,他瞪著她。


    「魏安,你很色耶,這裏是病房吧?你剛才想做什麽?」


    「……我再色,也隻對你色。」他垂著眼,聲音沙啞。停頓一會兒,他情緒稍平複了,才低聲道:


    「好了,你睡吧,我在旁守著。醫生說你沒有什麽大礙,就是跌在地上時撞到腰側一大片,需要一、二周休養。喏,你不是要我的襯衫嗎?我不冷,你拿去好睡。」他又解著扣子。


    「等一下,小寶,我想跟你說……」她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他的動作。她咳了一聲,他卷起衣袖的臂上有著撞傷,雖然已經上過藥了,但這明顯是新傷。「你這傷哪來的?」


    他盯著她,慢吞吞地說:「我目睹你跑進車道,去救一個你完全不認識的人,我一時情急,迴轉對向車道試著擋住那輛卡車,一點撞傷不礙事,當時有另一輛車也冒險擋道,我不知道如果沒有那個好心人的幫忙,今天我會麵對到什麽結局。再過八年,我三十三,再八年,我四十一……」他落寞地笑一笑:「我也不怕,反正我等得起嘛。」


    這簡直是故意拿大頭針不停戳她心窩,唯安充滿內疚,但明明不幹她的事……「小寶,我一定中邪了」


    他看著她,皺起眉頭。「怎麽老提中邪?」


    「我沒有要救她……不,應該說我知道她很危險,我有出聲叫她了,但我沒有要進車道。我不是那麽喜歡在移動中的車子……我不想靠近它們……我甚至有點害怕。小寶,你說這是為什麽?」


    車禍。驀地魏安想起那黑色本子裏的第一句話。所以唯安潛意識拒絕靠近移動的車子。


    「那你去救她做什麽?」


    「我不知道,我好像被控製了。我是説,我知道我在做什麽,可是我無法自主。」唯安至今想來就不太舒服。「一定是中邪吧!小寶你聰明,你替我想想。」


    魏安愣了下,尋思片刻。又聽她說:


    「為什麽你帶我來看醫生?不是沒有身分證明嗎?」


    魏安漫不經心地迴答道:「這裏有陸爸的朋友,我先送你過來,順道做個全身檢查。」


    唯安見他又慢慢坐迴床邊,很明顯地氣消了大半。她想她還是別問徐思平如何了八成送封別的大醫院裏去。


    她試探地問:「小寶我有點睡不著你襯衫借我?」


    他瞟她一眼,答道:「我也會冷,你身體借我取暖?」


    怎麽前後反應差好大?她忍住笑,自顧自地躺迴去。


    他也細心地替她蓋好被子。「我就說,徐思平是個麻煩,今天肯定她聽見我複誦咖啡店的地址。」他有點懊惱。


    「你說我改天以救命恩人的身分去要脅她放過美男子魏安,她肯不肯?」


    她笑,又道:「小寶,你不準上床啊,手讓我握著同,我眯一下。」


    他順著她的心意,坐在椅上讓她握著手入睡。他彎身順勢摸摸她頭頂奄奄一息的花椰菜時,她突然又張開眼瞪著他在半空的手。


    該早習慣那些對她來說很奇怪的感情線了。不過他是滿意外的,他以為她是偏保守的,至少,他一度在思考她對婚前性行為的抵觸程度,要婚姻就要身分證明……這還需要好長一段時間吧。


    他失笑。他被她保守的個性影響,她又被開放的電視給影響嗎?這什麽跟什麽啊……


    坐迴椅子時,他仿佛聽見她低聲呢喃:「果然電視誤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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