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老太太的清瘦老臉突然閃現不健康的潮紅,仿佛迴光返照,皺紋都因為這紅潤而撫平。她睜大眼睛瞪著程梓楊,瞳孔間迸射出精光,如流星劃過浩瀚天空,隻是閃了一下,立刻無聲消失。


    程梓楊下意識的站起身,他想靠近寧老太太,看清楚她到底怎麽了。但他剛起身,寧老太太臉上潮紅迅速退卻,變得灰白,唇色如洗褪色的棉布,皺皺巴巴,哆嗦著,抽搐著。


    程梓楊直覺寧老太太還有話要說,剛才那句“冤孽啊”聽得他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他看了看寧老太太手裏的手機,屏幕已經暗去,暗如黑洞,看不出有哪裏不對勁。


    他扭頭再看寧老太太時,發現她原本黯然無光的瞳孔驟然放大,木然定格在那裏。方才那秒鍾中的生氣,如同一聲爆炸,響亮之後便是寂靜。


    程梓楊隱約覺得不安,他從起身到寧老太太身邊隻用了幾秒,但他卻覺得比一年還長。他有意側過身去,讓窗邊陽光灑到寧老太太身上,然後彎腰,輕聲問她:“媽,你怎麽了?”


    寧老太太茫然抬起頭來,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對她來說卻是難上加難。她的頸間的肌肉硬如石頭,不管是低頭還是抬頭,隻要動一分都痛地好像把全身神經繃緊,但她還是艱難的抬起頭來,看著程梓楊,無神雙目中,蓄滿了渾濁的淚。


    “媽,你別急,有話慢慢說!”程梓楊伸手去扶寧老太太,剛碰到她的身邊,就感覺到不對勁。說不清楚哪裏不對,隻覺得陌生又疏遠。這五年來,除了給錢,他從未陪寧老太太去過一次醫院,雖說最近十天他天天陪著寧語昕,但幾乎沒有與寧老太太有過身體上的接觸。


    現在碰到了,才發現,寧老太太瘦得皮包骨,指間隔著薄薄的衣料,仍然能感受到幹枯的皮膚和萎縮的肌肉,沒有生氣的血管失去了彈性,血液似乎凝固,更可怕的,程梓楊來扶她時,竟有種自己的生命也在流失的錯覺。


    淚,終於順著寧老太太的眼角流了下來。她沒有說話,或者說,她根本說不出話來。


    寧老太太左手緊握著全是血的手機,右手顫顫巍巍的指著程梓楊。剛才她用最後一絲力量喊完那句話之後,瞬間失聲,喉嚨裏咕咕作響,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眼看憤怒和失望占據了寧老太太的身體,卻無力挽留她最後一絲生命,當淚水沿著臉龐滑落到下巴時,那痛苦的眼淚啪的一聲滴在了地上,隨著淚珠的下墜,寧老太太的手頹然落下,頭輕輕的歪向一邊,身體重重的壓在了程梓楊的胳膊上。


    程梓楊隻覺得心髒猛然收縮,血液倒流,指尖滲出點點寒意,隨著寧老太太白眼一翻,身體轟然倒下,程梓楊被死神迎麵一擊,差點也跟之倒地。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寧語昕歡快的聲音:“鄭大姐,你來了啊!”


    程梓楊聽見了,急忙將已經倒下的寧老太太抱迴到chuang上,一邊將她平放好,一邊大聲吼叫:“鄭大姐!我媽暈倒了!”


    門乒乓一聲被推開,寧語昕和鄭大姐同時衝了進來。


    寧語昕來不及問程梓楊發生了什麽事,趕緊坐到chuang邊伸手到寧老太太的頸邊摸脈博。寧老太太的身體還是溫熱的,但是心髒已經停止跳動。


    鄭大姐見寧語昕臉色慘白,還未說話眼淚已經是淚流滿麵,冷靜的將她推開,說:“家裏有急救用的東西嗎?有就快拿來,我先做心肺複蘇!”


    寧語昕這才反應過來,她快速從茶幾邊拿出簡易的急救器械,鄭大姐已經跪在寧老太太的身邊,開始心肺複蘇。


    程梓楊站在旁邊緊緊的握著手機,他本想找120,但理智告訴他,寧老太太已經走了。除非有奇跡,否則誰也無法將她救活。


    鄭大姐的心肺複蘇,寧語昕手裏拿的急救器械和藥品,都隻不過是心理上的安慰。


    這個世界最公平的就是死神,他要帶走誰,絕對不會因為誰想挽留而多留一刻。


    寧老太太的生命有限,誰都知道,但誰也沒有想到,她會走得這麽突然。家裏備著這麽多東西,都是想跟死神搶人,哪怕多搶迴一分鍾,心裏都是安慰的。可是,他們輸了。


    寧正帆和寧海濤仿佛心靈感應般同時醒來,他們睡得迷迷糊糊時總覺得聽到寧老太太在喊他們,交待他們要好好過日子,要照顧寧語昕。他們在夢裏追問寧老太太為什麽哭,偏偏寧老太太不解釋,轉身就要走,他們一著急,冷不丁的同時坐起來,醒來了。


    兩父子剛睜開眼,人還沒有迴過陽來,就聽到寧老太太房裏傳來哭聲,寧海濤揉著眼睛,暈暈乎乎的看見花有容像賊似的,正在窗戶邊上張望,剛要問她在做什麽,突然聽到裏麵傳出花語昕淒厲的嘶喊聲:“媽!媽!你不要丟下我不管!媽!你快醒來!”


    寧正帆一咕嚕的從地上爬起來,拉起寧海濤就往房裏跑。


    剛進去,就看見已經斷了氣的寧老太太瞪著眼睛躺在chuang上,程梓楊摟著已經哭得半死的寧語昕,眼底全是悲慟痛苦。


    鄭大姐在一旁抹淚,她見寧正帆進來了,小聲說道:“老太太已經走了,你們準備後事吧。”


    寧海濤聽見了,大聲嚷嚷:“不可能!剛剛還好好的,怎麽可能就走了!醫生說還有三個月的時間,這不還剩下一個月嘛!”


    寧語昕本就哭得傷心,聽到寧海濤的話之後,突然止住哭聲,扭頭看還瞪著眼睛的寧老太太,想到她明明還能再幸福的生活一個月,卻沒有扛下去,越發的悲痛,單薄的身子瑟瑟發抖,眼淚簌簌落下,如果不是程梓楊抱著她,她根本站不住。


    “住嘴!”寧正帆見程梓楊兇狠的掃了他們一眼,趕緊拍了寧海濤一眼,冷靜地走上前,看著寧老太太的死狀,忍不住嚇了一跳:“我大姐怎麽……死不瞑目?”


    寧正帆這麽一說,大家都覺得奇怪。寧老太太撒手人寰這事是遲早的,她病了五年,能拖到現在也算是有福之人。但因病而亡的,哪有死得這樣恐怖的,特別是她瞪著眼睛,像極了有極了有冤屈的人。


    程梓楊聽到寧正帆的話,心裏很不是滋味。寧老太太死之前隻有他在這屋子裏,如果要說她死得蹊蹺的話,他怎麽也脫了不幹係。


    程梓楊想起寧老太太臨死前在看手機,還指著他喊冤孽,心想一定是手機裏的東西刺激了她,她才會突然暴斃。他低頭找來那隻手機,上麵全是寧老太太吐出來的血。


    “媽臨死前聽到手機響,就拿起這手機看,看完了就……”程梓楊告訴寧語昕,見她麵露詫異之色,也來不及細問,用紙巾將手機上的血拭淨,輕輕一按,手機屏幕亮了。


    手機上顯示了一個未接來電,電話號碼是花有容的。


    寧語昕看見了,哽咽著,說道:“剛才在廚房裏,有容說她的私人手機不知掉到哪裏去了,就用公司的手機撥了這個號碼。”


    眾人更加疑惑,程梓楊和寧語昕說的全都對上了,那麽這隻手機必定是花有容的。隻是,花有容的手機裏能有什麽,怎麽會讓寧老太太一看就吐血而亡。


    程梓楊擰著眉頭,將信將疑的將手機點開,隻見手機壁紙是一張照片,花有容和程梓楊赤luo著躺在沙發上的一張自拍照。


    手機像素真高,照片清晰明亮,花有容笑得幸福美好,程梓楊醉意十足,他長長的胳膊摟著花有容,幾乎將她嵌進血肉裏。


    花語昕駭得連抽泣都不會了,她瞪大眼睛,看著手機,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又看了一眼,手機壁紙沒有任何改變,花有容的身體沒有多一件衣服,程梓楊摟著的,還是她。


    程梓楊沒想到手機壁紙會是他和花有容的luo照,他根本不記得自己和花有容有過這樣親昵的照片。他愣在那裏,隻是本能的拉著寧語昕不讓她逃走,額頭上青筋暴跳,太陽xue也因為憤怒而鼓起來。


    他的另一隻手,死死的捏著手機,幾乎要把屏幕捏碎。


    寧正帆見他們都傻呆在那裏,四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手機,很是好奇。他一邊嘟囔著一邊探頭來看,也猶如魔怔,立在原地不動。


    寧海濤帶著酒意,也跟著來看,當他看到手機壁紙時,脫口而出:“姐夫,上麵這個是你嗎?”


    “好……好像是!”寧正帆小聲應著,他見手機上有血,寧老太太的嘴角上也是血,不禁嚷道:“難道我大姐是看到這個氣死的?”


    “哥……你和有容……”寧語昕聽到寧正帆和寧海濤的話之後,問他:“媽媽臨死前是不是看到了這照片?”


    程梓楊心裏有一萬個問號,但現在不是找答案的時候。他把手機裝時衣服口袋裏,死死的抱住寧語昕,聲音啞然:“寧丫頭,這照片一定是ps的!我用我的生命發誓,我和有容之間什麽事都沒有!”


    “我問你,媽媽是不是看了這照片氣得吐血了?”寧語昕比任何時候都冷靜,她竟然沒有再哭了,眼睛已經幹涸,她不生氣,她真的一點都不氣惱。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寧老太太看到手機屏幕時的情景,寧老太太吐血時的痛苦,死不瞑目的模樣。在酒店裏,肖薇當眾掀了寧老太太的傷疤,她都沒有任何反應,還能坦然麵對,笑侃肖薇。但這張照片,直接要了寧老太太的命,可見,寧老太太的心裏,最疼的還是她寧語昕。


    寧老太太一定是被這張照片氣死的,她恨程梓楊對寧語昕不忠,更恨花有容竟然從中挖牆角,最恨自己百病纏身時日不長,不能保護寧語昕,不能救她於水火之中。


    寧老太太恨寧家女兒愛情不順,她年輕時受了夫家的冷落,一輩子活在小三的陰影裏,含辛茹苦的帶大了丈夫*的兒子,最後,眼睜睜的看著丈夫*的兒子再次*,傷害她的女兒寧語昕。


    這所有的所有,她都未曾說出口,但寧語昕明白。身為女人,也隻有寧語昕才懂寧老太太的苦,懂得寧老太太的苦心。


    但這些,都隨著寧老太太的過世而變得沒有意義。誰愛誰,誰又跟誰睡了,管它閨蜜還是丈夫,這都不重要了。


    寧語昕隻要知道,寧老太太是因何而亡。


    程梓楊沒有迴答,此刻,他說是錯,不說也是錯,解釋再合理也是錯,解釋不合理更是錯。他站在那裏,就是一個錯字,一輩子的錯!


    寧語昕推開程梓楊,後退兩步。寧正帆見她緊咬牙關,眼底全是恨意,整個房間裏都是山雨yu來風滿樓的氣息,急中生智,攔在他們中間,打岔問道:“花有容呢!把她找出來問個清楚!”


    “就是!我剛剛看到她鬼鬼崇崇的在門外偷看,肯定沒安好心!”寧海濤也嚇得沒有酒意,他趕緊跑出去找花有容,哪裏還看得到她的蹤影,垂頭喪氣的又迴來,寧語昕見他沒有找到人,冷冷的坐到寧老太太身邊,伸手,將她的眼睛合上。


    “媽,你安心上路吧。我都這麽大了,我會照顧自己的。爸爸和弟弟一直在你的庇護下生活,現在你走了,他們也能自己生活的。到了下麵,看到我姑父,還有我媽媽,麻煩你告訴他們,我們過得都很好。”


    寧語昕一邊喃喃自語,一邊開始替寧老太太梳頭。


    鄭大姐在醫院做了多年看護,早已見慣了生生死死。她見寧語昕冷靜得好像沒有感情似的,如同行屍走肉,隻顧著收拾寧老太太,壓根不管其它人在不在,趕緊的把程梓楊他們都推出去:“你們快點準備後事吧……寧小姐這裏我會看著,唉……先辦了後事再說吧。”


    程梓楊就這樣被推出了房間,當房門關上的那一刻,他看到寧語昕蒼白的臉,失神的眼,顫抖的身體和已經冰冷的心。


    鄭大姐進屋後,幫忙從衣櫃裏拿出一套寧老太太的幹淨衣服,然後打來幹淨水,讓寧語昕幫寧老太太淨身。


    因為寧老太太早已被宣判了死刑,寧正帆他們也事先有所準備,殯葬公司接到電話之後,立刻派人來處理。程梓楊來叫來公司的人幫忙,一時之間,宅子裏人來人往,但卻聽不到半點聲音。


    中午才搞了一個大型生日宴會,程氏家族該來的人都來了,好好的喜事突然在傍晚就變成了喪事,寧氏父子一一通知之後,由程梓楊公司的人負責安排他們食宿,然後,他們開始在宅子裏布置靈堂。


    所有人都在忙碌,就連一直吊兒郎當的寧正帆和寧海濤也突然變得老練起來。他們忙裏忙外,全然沒有平時的痞子樣,程梓楊見花有容跑走了,一邊派人去找她,一邊跟著打理宅子裏的事。


    很快,天黑了。鄭大姐隨便炒了兩個菜讓他們填飽肚子之後,也沒有迴家,幫忙收拾宅子。


    寧語昕一直窩在房間裏沒有出來,鄭大姐端進去的飯菜,原封不動的又端了迴來。鄭大姐進來陪她,她也不理鄭大姐,甚至連看都不看她。鄭大姐不敢打擾她,隻是守在她旁邊,怕她想不開會做傻事。


    從下午開始,寧語昕就一直坐在寧老太太的身邊,替她淨身,換上幹淨衣服之後也不離開。她像具僵屍,僵直著身體,一臉茫然,但口中念念有詞,和寧老太太說話。


    鄭大姐根本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麽,隻覺得寧語昕魔怔了,有點神經錯亂。


    鄭大姐擔心出事,悄悄的出來找程梓楊,把寧語昕的情況告訴了他:“程先生,寧小姐這個樣子怕是連今晚都撐不下去……你們去勸勸她吧。唉,生死病死這是規律,總有離開的一天。現在寧老太太走了,如果寧小姐也……唉……”


    程梓楊在門邊徘徊許久,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寧語昕在房間裏和寧老太太說話,足足說了五個多小時。


    現在是炎炎夏日,屍體放久了會發臭,但寧語昕一直坐在房間裏麵不出來,也不許別人進去。如今,宅子這邊的靈堂已經設好,火葬場那邊也都準備好的,殯葬公司的人急著要把寧老太太放到冰棺運到火葬場去,才能收工。


    “寧丫頭,我進來了……”程梓楊敲了敲門,對著裏麵喊了一聲之後,推門進去。


    房間裏沒有開燈,黑漆漆一片。外麵月光印在水麵上,破碎成斑斑點點,隨著河水流動,反射到房間裏,無序的投射在不同的地方。


    寧語昕坐在黑暗之中,程梓楊在門邊站了一會才適應了房間裏的黑暗,他眯起眼睛,試著找到寧語昕,剛抬腳想向前走一步,突然感覺有個黑乎乎的東西扔過來。


    程梓楊本能一躲,隻聽到身後哐咣一聲,原來是個茶杯。


    “寧丫頭……”程梓楊試著又喊了她一聲,房間裏除了他,隻有她是活人。那茶杯,一定是她扔來的。


    程梓楊不怕她扔東西,他寧願寧語昕大哭大鬧砸茶杯摔手機,隻要她肯哭,肯發泄出來就好。可是,寧語昕從頭到尾都不再哭泣,也不跟他們說話,甚至不肯出來見他們。她躲在隻屬於她和寧老太太的世界裏,依依不舍,她不肯放手,勢必會生出要跟寧老太太一起離開的想法。


    程梓楊什麽都不怕,唯獨怕寧語昕會這樣想。


    現在,寧語昕肯摔茶杯,就說明她已經到了自己不能承受的時刻。她需要宣泄,需要一個渠道,把心中的悲痛全部都倒出來。


    程梓楊願意成為她的宣泄口,實際上,他也愧疚的認為,寧老太太是被他害死的。他願意做任何一件事,來彌補這個錯。


    程梓楊繼續向前走了一步,這次,他沒有再叫寧語昕。


    乒乒乒三聲,又是三個茶杯摔了過來。這次,程梓楊沒有躲,有一個砸在他的身上,另外兩個則扔歪了,砸在牆上,碎了。


    房間裏總共隻有四個茶杯,是下午寧語昕端進來的。現在全扔了,程梓楊心裏漸漸的舒坦了些。沒茶杯扔了,可以扔桌椅板凳,隻要寧語昕能扔過來的,他全都受。


    “不許過來!”突然,寧語昕大叫一聲,聲音悲淒如鬼魅,沙啞如最粗糙的砂紙,她痛苦的嗓音已經變得不像她,就連寧語昕自己聽到了,都嚇了一跳,過了幾秒才緩過勁來,手中不知拿著什麽,對著程梓楊用力喊:“不許過來!你會吵醒媽媽的!媽媽恨你,我也恨你,你給我滾!”


    “寧丫頭,我會滾,但你要跟我出去。”程梓楊說到這裏,聲音哽咽,竟說不下去。從寧老太太去世到現在,他都沒有哭,甚至連眼睛濕潤都沒有。


    不是他不傷心,而是他太愧疚,愧疚得連他自己都恨自己,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為寧老太太的死傷心。


    程梓楊努力迴憶過去,他記起自己確實曾經醉過一次,是花有容送他迴家。他很肯定,自己和花有容沒有發生關係,但那luo照就是如山鐵證。


    他現在就一千個一萬個理由也沒有用,寧老太太已經過世,他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向寧老太太解釋,告訴她,他對寧語昕心是真摯的,身體是幹淨的。


    他不想失去向寧語昕解釋的機會,他要她平安無事,要她冷靜下來,熬過這段傷痛之後,他自會給她交待。


    隻是,看到這房間熟悉的擺設,看到靜靜躺在chuang上已經成為屍體的寧老太太,看到已經近乎半瘋半癲的寧語昕,程梓楊心如絞痛,生不如死。


    “寧丫頭,媽媽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程梓楊殘忍的重複著這句話,是痛,真實的讓人痛不yu生。


    “啊!……不要說了!……”寧語昕抱著頭大叫起來,她叫得語無倫次,就像在逃離森林深處一場大火的動物,從內心深處驚駭的恐懼,化成聲音衝口而出。她的音貝高的刺耳,程梓楊的耳膜生生的疼痛,但他沒有捂著耳朵,他在笑,一顆透明的淚,隨著他的笑意,無聲滑落。


    突然,寧語昕衝了過來。程梓楊借著河麵上破碎的月光,看到她手中拿著一把剪刀。閃閃亮亮,如閃電般從黑暗中躥出來,如靈蛇舞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的紮進了程梓楊的胸口。


    就在離心髒兩寸的地方,有一個血窟窿,正汩汩冒血。


    “寧……丫頭……別怕……”程梓楊趁機緊緊的抱住了寧語昕,她的手裏,還拿著剪刀,她眼睜睜的看著那尖銳的剪刀頭刺穿了襯衣,聽到那皮肉被刺開的聲音,感覺到溫熱的血噴湧到她手上和身上的溫度,她發了瘋似的大哭大叫,掙紮著要跑出去,但程梓楊沒有放手,他所有的觸感隻存在在擁抱寧語昕的手臂上,他痛的閉上眼睛,身體倒下時碰到桌子,半跪在地上,撕裂的痛感讓他的大腦變得異常清醒,他抱著寧語昕,聽到她的哭聲,摸到她流出的淚,他笑了:“好好哭,寧……丫頭,我沒有做對不起你……你的事,咳咳……是我錯了,我……是不是太晚了寧……寧丫頭……對不起……”


    寧正帆和寧海濤正在院子裏搬東西,突然聽到房間裏傳出嘶吼聲,緊接著便是寧語昕歇嘶底裏的哭喊聲,當下覺得不妙,扔下東西就往房間裏跑去。


    打開燈一看,程梓楊倒在血泊之中,寧語昕被他抱住,全身沾染了他的鮮血。就在燈光亮起的那一霎娜 ,寧語昕看到濃稠的血從他胸口湧出,程梓楊的臉慘白如紙,身為兇手的她正緊握著那把剪刀,以一個奇怪的角度,深深的插在他的身上。


    寧語昕瘋了,她真的崩潰了,她抱著頭在程梓楊的懷裏痛苦的大叫起來。寧正帆和寧海濤何時見過這種場景,他們呆在那裏,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快讓開!”鄭大姐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她利索的從醫藥箱裏找到鎮定劑,手腳麻利的給寧語昕打了一針。


    寧語昕的哭喊聲驟然止住,身形一滯,然後軟軟的倒下。


    還尚存一點清醒的程梓楊看見寧語昕突然暈倒,擔憂的抱著她不肯放手。


    鄭大姐見狀,急忙解釋:“隻是鎮定劑,不礙事的。你快放手,我送你們去醫院,否則兩個都會沒命的!”


    程梓楊這才寬心的笑笑,放開了手。他看到寧海濤抱起寧語昕往外麵去,疲憊的閉上眼睛喘了兩口,然後拉著鄭大姐的手,對著寧正帆說:“剪刀是我自己……咳咳……刺進去的……是我想自殺,跟寧……寧丫頭無關!”


    寧正帆雙手捂著臉,將流出來的眼淚全部藏在手心。他們明明看見是寧語昕緊握著剪刀,發瘋似的亂喊。他們都知道,寧語昕承受不了寧老太太被luo照氣死的現實,將所有的憤怒都發泄在程梓楊身上去了。


    這一剪刀,會不會要程梓楊的命,誰也不知道。但到了這個時候,程梓楊到還拚命的維護寧語昕,怕會影響她,這樣的情深,寧正帆都感動的不能自己。


    鄭大姐抽了抽鼻子,抹了抹淚花,心裏難過。她活了幾十年,像他們這樣的小兩口,真是第一次見。


    “你躺好,壓住這裏,千萬別睡過去!救護車馬上就來!還好位置偏了,否則……”幸虧鄭大姐做了多年看護,懂得急救,剛才沒有救迴寧老太太,這次,她一定要把程梓楊救活。


    寧語昕和程梓楊都被送到了最近的醫院,寧正帆讓寧海濤和鄭大姐在醫院裏守著他們兩個,自己帶著馬律師,在外麵東奔西跑,忙寧老太太的後事,還有其它善後的事情。


    住在賓館裏的親戚朋友們聽說程梓楊住院了,都要來看他,全部被寧正帆擋了迴去。寧語昕打了鎮定劑,一直在醫院裏熟睡,寧正帆擔心她醒來後還會瘋狂,思前想後,最後決定將出殯安排在三天後。


    三天後,如果寧語昕還不能平靜下來,他們準備不通知她,悄悄的把寧老太太的後事辦完。


    程梓楊住院後,馬律師立刻封鎖消息。公司有製度,程梓楊幾天不出現也不會影響公司動作,但假如出現負麵消息,則會影響公司的股票以及許多業務。


    所幸,寧語昕個子矮力氣也不大,剪刀再尖銳也隻是把剪刀,程梓楊隻是受了皮肉傷,並沒有傷其內髒。血是流了不少,他身強力壯,縫針之後,第二天他就下了chuang,急著找寧語昕。


    “你姐姐呢?”他問寧海濤。


    “在高級病房。昨晚半夜醒來之後,不停的哭,吵著要迴宅子守著姑姑。醫生怕她又會崩潰,讓她吃安眠藥休息。”寧海濤手裏拿著醫院的病號飯,放在程梓楊麵前:“家裏現在一團糟,我爸和馬律師正在善後,也沒人做飯,我就去醫院食堂打飯來了。“


    程梓楊根本沒有心思吃飯,他推開飯盒,讓寧海濤帶他去了高級病房。


    藥效還沒有過去,寧語昕正靜靜的躺在那裏睡覺。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單和被子,寧語昕像一個沒有生命力的布娃娃,被這些白色包圍著,猶如旋渦,深陷其中。


    程梓楊要推門進去,寧海濤拉住他:“姐夫,你別進去,萬一姐姐醒來……“


    剩下的話不用再說下去,程梓楊也明白。寧語昕剛剛借著藥物平靜下來,如果這個時候他再出現,刺激她,隻會引得她再次瘋狂。


    程梓楊關上門,坐在走廊裏的椅子上不走了。不守著寧語昕,他根本睡不著,吃不下。現在看到她在睡,哪怕是守在門外,他也心安。


    寧海濤見程梓楊已經能下chuang了,估摸著傷口問題不大,這才問他:“我姐……拿剪刀刺你是不對,她也是生氣。姐夫,你怎麽能跟花有容……那個……“


    關鍵時刻,到底是一家人最重要。別平時都是程梓楊拿錢接濟寧海濤,到了這個時候,寧海濤的心裏還是護著寧語昕的。


    程梓楊看了寧海濤一眼,突然笑了。


    他這個小舅子,都二十二了,從來沒有說過一句像樣的話。這兩天他守在醫院裏,看到了寧語昕因為寧老太太去世而崩潰的樣子,也看到了程梓楊受傷的情形,似乎也有所觸動,總算是長大了,說了句人話。


    “手機呢?“程梓楊問他。不用想,他住院這幾天,寧海濤肯定拿著花有容的手機好好的研究了那張照片,否則,他也不會主動提起這件事。


    果然,寧海濤在口袋裏摸了兩下,摸出一隻手機來。


    程梓楊打開來看了看,裏麵全都是他和花有容的luo照。他抬頭望著寧海濤,問他:“這兩天,你研究出什麽來了?“


    “一看這些照片就知道,全是花有容自拍的角度。姐夫你當時一臉醉意,應該是酒後肇事!”寧海濤說到後麵突然聲音小了下去:“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個了。”


    程梓楊難得的沒有生氣,他說:“沒有!我很肯定。這些照片應該是上次你姐姐跟我吵架後,我去酒吧喝醉的那次。我醒來後花有容已經走了,我去洗澡,身體並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海濤,男人說酒後亂xing,那是還沒有醉透!醉透了,是不可能做得了那種事的。”


    “那她沒事拍這些照片做什麽?還專門弄了一個手機來放照片,好像每天沒事要欣賞欣賞似的。”


    程梓楊苦笑,花有容暗戀他這麽多年,終於有機會趁他喝醉拍luo照,收藏在私人手機裏沒事偷著樂,也是可以想像到的。隻是,好好的,怎麽會被寧老太太發現。


    “這手機,我記得媽媽是從禮品袋裏拿出來的。那禮品袋是花有容帶過來的。寧丫頭也說過,花有容找不到她的私人手機,所以用公司的手機打了這個號碼……媽媽聽到了手機鈴聲,才拿出來看的……”程梓楊小聲呢喃:“怎麽會這麽巧,肖薇鬧事的時候差點出賣了她……她下午來的時候拿著禮品袋,一直放在自己身邊,直到跟寧丫頭去廚房才把袋子給媽媽……海濤,馬律師呢!”


    “馬律師正在殯儀館,幫忙處理後事。”


    程梓楊拿來自己的手機,撥通了馬律師的電話:“幫我把花有容找出來!”


    “花有容沒去公司上班!那天她給公司打了個電話說不幹了,就再也沒出現。”


    “請私家偵探找到她!”程梓楊看了一眼緊閉的病房門,壓低嗓子說道:“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給我把花有容找出來,帶迴漓水城!”


    “是!”


    這時,病房裏傳來寧語昕的聲音:“有人嗎?”


    寧海濤見程梓楊要進去,趕緊攔著他,好說歹說的勸他別再去刺激她。程梓楊無奈,隻能迴到自己的病房,等寧海濤的消失。


    寧海濤等他走後,才進了病房。花語昕已經坐了起來,她正茫然的望著病房的天花板,直到看見寧海濤,才迴過神來:“海濤,我在哪兒?”


    “姐,你忘了?你在醫院裏。”寧海濤沒敢提她拿剪刀刺傷程梓楊的事,隻是小心翼翼的提醒她,寧老太太已經過世,家裏正在辦後事。


    寧語昕掙紮的坐起身來,其實,她已經醒來有一會了。剛才寧海濤和程梓楊的對話,她全都聽見了。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再哭了,她的悲慟將她所有的情緒全部綁架,就算她相信程梓楊又如何,寧老太太終究還是被他和花有容的luo照氣死的。


    寧語昕一邊聽著他們的對話,一邊想著寧老太太的種種。陡然間,她萌生出一個消極的想法,她覺得,自己和程梓楊之間的感情就是孽債。


    當年,程老爺子因為寧老太太不能生育,在外麵找了柳惠麗,生了程梓楊,是他們程家欠寧家的情。後來,寧老太太含辛茹苦的將程梓楊養大,還有心培養他們的感情,促成他們的婚姻,結果,卻是被程梓楊的“私情”氣死。


    或許,寧家女兒壓根就不該嫁給程家的男兒。


    以前,還有寧老太太在。現在,她不在了,寧語昕覺得,她也該斷了和程家的關係。


    寧海濤見寧語昕又一言不發,擔心她會想不開,急忙安慰她:“姐,其實姑姑這幾個月因為肺癌過得也很辛苦。有時候,死不是終結,是一種解脫。姑姑在天有靈,也不想看到你這樣。”


    寧語昕迷惑的扭頭看著寧海濤,她有些不相信,這樣知書達理的話,是從這個一直不爭氣的弟弟嘴裏說出來的。


    寧海濤尷尬的摸著後腦勺笑,其實,說這樣文縐縐的話他也不習慣。但現在家裏亂糟糟的,他再不懂點事那還了得。再說了,程梓楊是他姐夫又是他的金主,花語昕是他親姐姐還是寧家的女兒,寧海濤於公於私,都不希望他們兩個人出任何事。


    “爸爸呢?”


    “在殯儀館,安排姑姑出殯的事。”


    “出殯安排在哪天?”


    “後天。”寧海濤見寧語昕立刻坐直身體,趕著要出院似的,攔著她叫道:“姐,如果你想參加姑姑的葬禮,這兩天就給我好好躺著休息!否則,你別想走出醫院大門!”


    寧語昕正在糾結是不是該聽寧海濤的話的時候,有人在敲門:“請問寧語昕在嗎?”


    寧海濤打開門,見是李自勝,立刻揪著他的領子把他拎進了病房:“姐,我記得你說過,這個律師是花有容介紹來的!他肯定知道花有容躲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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