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間征馬疾馳唿嘯而過,其勢颯遝,正宛如流星飛度般迅捷。此時有茫茫大雪遮亂乾坤,於萬頃關河間紛紛飄灑,晨昏不見。使得重山濤起,雲盡霜白。不知從其天空上方朝下方的世界之中看去,又是否一如雲中壯麗之景象。但雪中打馬行軍的中州將士們,卻無疑是為這江山曠麗的雪景中,平增上了一筆蒼涼與雄壯。


    渡冰河,穿雪穀。馬踏塞北,劍指天狼。撲麵吹來如刀割般的寒風吹打在戰鎧上,掩心鎧冷,可哪怕是再寒冷,再寂寥的黑夜,也不能磨滅將士們報效家國的決心。昨夜與番兵戰於雪穀,雖是蒙於敗績。可卻反而令將士們更加的同仇敵愾,今日雪狼關一戰,定要破關斬將,直入冰原,覆滅敵都天狼城!


    狂風大雪肆意吹打在太尉董興的身上,他年盡風燭,不耐寒冷顛簸。卻依舊躍馬揚鞭衝突在眾軍之前。虎翼將軍劉廣見之不免心憂,縱馬追將上去,勸告老太尉道:“老太尉莫要再向前了!請您留在這裏等候。您年事已高,切莫騎馬顛簸。今朝殺敵破虜,由我和文將軍二人前去便可!”


    “老夫無礙!此時能親自為我大唐鞠躬盡瘁,遠度關山雪原叩關殺敵。方圓滿一生之夙願也。想老夫年少從吏居於文房,趕上宣寶元年太平盛世。從不曾出過塞北,入過邊關。直到做了兵馬太尉,卻也從未聞聽過胡騎嘶鳴之聲。而今老夫為東路統帥方才明白,為何我中原大好男兒!卻向往邊關殺場,為何我中州帝王天子!會不忘河山永固。”


    董老太尉白發滿頭,卻在漫天碎玉之中縱馬加鞭,狂傲大笑了起來。白雪落在他的頭頂,卻不能染白他的一縷鬢發了。因為他的頭頂鬢邊,早已銀白勝雪。此時於蒼山遼原之間走馬飛馳,呐喊狂歌。當真是此生再無這等際遇。老太尉此刻已深知天命,但哪怕他直到生命的最後,也不會忘卻這份冒雪行軍的疏狂快意。


    男兒不言征戰苦,跨馬縱歌雪海間!昨夜之間中原不敵番兵,亡故一萬將士葬於雪狼山下。悲慟和痛苦正好似一張無形的羅網,就彌漫在軍中,與寒冷一同侵蝕著將士們的意誌。可是,他們是身披戎裝的軍人。不應該因為袍澤手足的離去而傷懷終日,而是要將這份籠罩心間的悲哀化為仇恨、化做灑脫、更化作連城飛火燒盡豺狼。


    “太尉,前麵不遠處就是雪狼關了!”


    虎翼將軍劉廣以長鞭遙指遠方,在那狂風猛雪席卷之中,董太尉依稀可見那雪狼關緊閉的關門,與那風雪中顯現出些許輪廓的城牆。當即命將士不要距離城關過近,在大雪的遮護之下,立即原地施工挖掘深坑,下設器械。再虛將冰雪覆蓋其頂,每一處都務必小心留意,做好記號以防兵士失誤墜入其中。


    “劉將軍,文將軍。你二人引龍凰鐵騎前去關下搦戰,務必要將這賊兵引入陷坑!”


    二位將軍得令,各持兵器,帶了三千名龍凰騎士趕至關下,在大雪中高聲喝罵搦戰。那番將百羌勇昨夜被箭射傷了左麵臂膀,此時正於關上療傷將息。卻聽城防兵勇報賊將來襲。當即勃然大怒,叫道:“正巧報昨日箭傷之仇!抬我大刀來!”


    番將癡傻,雖此時已受傷勢,卻隻懂向前廝殺。裹了左麵臂膀以右臂使刀登上坐騎,將關中鐵甲蠻牛騎盡數點起,束紮完畢,大開城關便鼓噪著殺將出來。卻見左有劉廣,右有文越。二將不聞不問,當即驅兵便混殺過來,那百羌勇正欲尋人交戰,當即揮刀當先截住二將。戰不十合,劉廣、文越二將不能抵敵,撥迴馬大敗而走!


    “南蠻鼠輩!你若逃到何處,本將軍定會追殺爾等到海角天涯!”


    那番將放聲狂笑,策動蠻牛瘋狂突進,各部軍兵緊隨其後,萬餘鐵甲蠻牛騎一同衝鋒,當真有那天崩地塌之勢,就連北域疾勁的寒風,也難以阻擋這力撼山嶽的蠻牛。不過,蠻牛騎雖是猛惡,衝殺起來無處可擋。但是它跑起來的速度,卻照靈巧剽悍的龍凰鐵騎緩慢了許多。


    龍凰鐵騎乃是唐王最精悍驍勇之騎兵。無論是速度、力量、血脈各種方麵都足以傲淩天下所有的鐵騎兵種。也許它的力量比不過這蠻牛雄強,但鐵甲蠻牛騎,卻遠不如龍凰鐵騎機敏靈活。此時眾多番兵鐵甲奮勇追去,已趕過了五裏之途,那番將隱約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但他又愚蠢笨拙,想不到關鍵的點,所以隻好長聲唿喝著驅兵不停,追殺敵軍。


    但是,又奔出了二三裏遠近的地界,那番將傷口在顛簸之中開裂,痛得齜牙咧嘴。鎧甲下滲出了血來。所以不能再追,想要以口哨聲驅趕鐵甲蠻牛,便要迴轉關上養傷。可是,令人驚愕的事情發生了!無論他們如何尖聲唿哨,此時都驅使不動坐下衝撞破壞著一切的鐵甲蠻牛!


    “天殺的,快給本將停下來!”


    坐騎宛如瘋癲般狂奔不止,朝著敵軍陣中舍死忘生般的追去。這令番兵完全亂了陣腳。拉拉扯扯,卻哪裏扯得迴這些發狂的瘋牛?正不明所以狂奔之時,遠處的劉廣與文越卻會心而笑。原來,龍凰鐵騎的將士們,此時都身披著一件呈現朱砂之色的赤紅戰袍。此時在北域的寒風之中狂奔,背後戰袍飄蕩晃動,獵獵不息。


    而蠻牛這等生物,它的眼睛非同尋常。可以在光線晦暗的地界看見物體的本色,但卻視物模糊,看在眼中俱是朦朧一片,不能辨別。而此時蠻牛眼中可見無數鮮明卻又不清的物體在麵前舞動,躁動不寧。方才惹得其蠻性大發,定要撞將上去,將那物事撕得粉碎方才罷休。可憐這群番兵的坐騎,隻追著龍凰鐵騎的戰袍而行,卻又追趕不上!


    太尉董興此時引軍伏在雪穀之中,見了龍凰鐵騎旋風般的衝入穀內,當即將預先約定的號騎招展。龍凰鐵騎神駿無比,憑身一躍,離地數丈越上高處。那其上有一處天台般的斷崖在彼,龍凰鐵騎飛馬越上,卻並不沾地麵陷坑,可憐隨後而來的無數鐵甲蠻牛衝入雪穀,收攝不住!


    無數陷坑之頂冰雪四散,紛紛顯露爪牙,將無數鐵甲蠻牛騎吞落入其中。那下方,都是早已準備好的刀槍劍戟,並削尖了的木錐木刺。獠牙鋼板等物。鐵甲蠻牛騎身重笨拙,不能似龍凰鐵騎一般跳上山嶺。此時收攝不住,後軍壓著前軍,紛紛竄入了陷坑之內!


    百羌勇看著形式不好,當即一躍飛起,棄了坐下牛王。又見四下裏山中無限兵馬殺將來,當即舍身撞殺入去,勇力之下,更無兵卒可擋。虎翼將軍劉廣唯恐走了番將,當即舍命急追而上,持槍於之交戰。戰不數合,番將發起狂來,手起一刀將劉廣劈為兩段!


    劉將軍屍首異處,正如同風摧池邊樹,雨打林下花。可憐劉廣將軍忠於家國,沒有等到滅盡天狼之日,便預先死在了番將之手!


    見忠勇的劉廣慘死於番將刀下,太尉董興當真是悲惶無比,伏地痛哭不已。文越扼住傷感,驟馬跳下雪嶺。未及與番將交鋒便張弓一箭,全力射將去。正射中了番將的脖頸。使得那番將跌撞馬下,血流滿地。跌跌撞撞的向前奔出了數步,最終伏倒於一頑石之下而死。


    “殺!全部殺了!不要一個俘虜!為我劉將軍報仇啊……”


    太尉董興涕淚橫流,歇斯底裏的叫喊著。下方山穀內叫殺連天,五萬番兵,連同那百羌勇在內,一個都未曾走出重圍。盡數都被董老太尉下令坑殺於此。為劉廣將軍殉葬。山壑內屍橫遍野,甚至將這一片山嶺盡皆染作血紅。天晨昏,地蒼茫。無數亡魂在天際中悲歌號泣,慘死戰場的將士們屍無定骨,唯有白雪淒淒,埋過了無數雙未曾閉合的雙眼。


    這份填塞山嶺的血色,最終,卻都化作了一株魔花的養分。那魔花根莖殷紅,花瓣妖冶。好似遍開於地獄中的曼殊沙華。可它的盛放,卻是世界崩潰的前兆,死亡降臨的預警。它無聲開放滿徑白雪當中,若是還依前言,將天與地倒過來看的話,此時的天表麵上陽春白雪,暗地裏,卻是魔根盤桓。而地麵上的景象呢?則是人們殺戮不絕,使得關河覆血,上蒼不佑。


    繼獨狼關陷落之後,雪狼關亦是隨後被太尉董興所破。此役坑殺五萬番兵,斬敵將百羌勇。但中原軍馬損失兩萬,更折了虎翼將軍劉廣。得了一座空曠而寒冷的雪狼關,打通了冰原通往天狼城的門戶。這東路軍馬在城中暫且停留,不日間便會長驅大進殺奔天狼城下,與中原軍馬會師!


    可不出數日後,太尉董興因風燭之年難耐風雪嚴寒。於營中染上沉珂,不多日便撒手西去。念老太尉一生為國,臨終之際也為家國奪取雪狼關,迴報天子知遇之恩。以皓首蒼髯,而直麵鐵馬冰河,一身忠貞傲骨,盡化曆史之塵埃。終令人慨歎不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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