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行舟近明月,畫舫間,有故人曾會。飛絮暖含情,細雨簌簌,琴韻悠悠。夜有隔岸漁家,扁舟一葉,蕩入煙波浩蕩,不問憂思。願隱清秀山水,攬一袖流雲,苔門幽徑。不羨喧然世,自有悅心。望前塵,不忍嗟歎,橫古琴,一曲渺凡塵。天涯遠,千山之外,願與君歸。


    陰鬱的夜空中飄起了雨,夜風拂過,四野之間有著微光浮動,那是黑夜之中的螢火沾濕了光暈,在細雨中幽然閃爍著,美的朦朧而真摯。


    星夜低垂,隔岸淺灘之上有點點漁火如豆,在星與月的交稱融合中美的亦真亦幻。而遠處玉帶一般的護城河上,有一葉短舟順水慢慢飄蕩流去,此時好風好月,醉人之景,更勝乎於酒。


    燭火光影隨著輕舟緩緩搖曳著,青瑤對陸揚說出了族中的密辛,麵對這一切,她也隻能夠聽天由命。


    原來九尾狐一族,乃是遠古血脈的繼承者,他們這個強大的族群每修煉過一百年,便會增添一條本命狐尾,進而擁有強大的法力。但是這一切都是來之不易,每一次的突破,都伴隨著極大的危險。而修煉到九尾的妖狐其修為已是登峰造極,倘若千年的天劫來到之日,它們如果能在那萬中之一的概率下僥幸存活下來。那麽,便可成為九尾神狐,在天道的洪流中永生不滅。


    千萬年來,不知多少修煉到九尾的妖狐,在那千年的天劫之中被無情轟殺。而渡過天劫,到了九尾神狐的層次,也隻有九尾狐一族,遠古的狐祖一人而已。青瑤雖是這近千年歲月以來,九尾狐一族中天賦最強之人,但是也無法抵抗自身的命劫,隻因這一切,都在所謂‘天道’的掌控之中,而她再如何強大,也無法脫出天道的束縛。


    “此番與君作別後,卻不知命中能不能再次相見。倘若君有此心,對青瑤有一絲一毫的情意,那麽青瑤此生,當如影隨形,永不與君分離。”天地間,細雨淅淅瀝瀝,沾濕了佳人衣袖。星月之下,她祈願此生,君心我心,願隨君天涯海角。即使天道無情,但此情,永生不悔。


    “如影隨形,永不分離…”


    約定此生的話語,就像是熾熱的火焰,點燃了空待許久的寂寞之心。多年後,那個少年不知多少次迴想,卻一次次痛的撕心裂肺。那是鐫刻在陸揚靈魂深處,最刻骨銘心的一道深痕。


    “阿瑤。我陸揚此生,會永遠的陪著你,不管如何,陸揚都會讓你快快樂樂,終老一生。”他毅然說道。


    陸揚牽起了她的手,寒雨之中,她的手掌是冰冷的。但是在他觸碰到她掌心的一刹那,竟然出現了溫暖,兩個人,互相緊緊相牽。在此刻青瑤竟有一種錯覺,在他牽起她的手時,即使是踏上那最後即將毀滅的命運之路,她也絲毫不為之忌憚。


    此刻,兩人之間已再無凡與妖之間的隔閡,什麽海誓山盟的話語,都不如和心上之人,緊緊相擁。正有古詩曾雲人間之情愛,熾如烈火,暖似溫茶。詩曰:


    情思何以總關愁,應是人間風與月。


    滿紙詩文訴不盡,卻道深處意難收。


    行船之外,不避那夜裏風雨瀟瀟,已蕩入長安燈市繁華中。但見夜市裏依舊燈火如晝,三街六巷,行客遊人摩肩接踵,在那小橋拱月的上頭,有那盞盞青蓮綻放也似的河燈。明亮起皎若星點的光輝,卻不知這一盞盞流放出的河燈,承載了多少人的相思與離愁。


    小舟在那流光如畫般的燈盞圍繞中穿行,映著遠處天際那紛紜綻放的煙火與長堤邊古意盎然的亭房,置身在美景當中,好似在那仙境瑤台之中放蕩邀遊。此時此景,此風此月,令人沉醉。


    不知多少時辰,夜空中沉靜的黑雲漸漸的散開了,有著些許紫色霞光,重現在那破曉的天際之中,


    那些美如仙女素手編織的紫色霞光,穿透了重重雲濤,直劃破了雲層深處,在天際之中,漸漸的顯露出萬千波瀾,伴著遠方流雲,翩然起舞。


    這一夜難忘的月下泛舟,便在此時到了離別之刻。停舟靠岸之時,縱有多少離情別恨,千言萬語,也不及一個戀人間的擁抱來的痛快。


    “今日一別,倘若青瑤此番僥幸得存,必會來長安尋你,之後你我二人,自此不問世事,避世而去。願君別後,能夠記得我,還在那遠方念你,如昨。”她立於舟上,輕掩水袖,揮手作別。不讓陸揚看到她眼角的淚痕。但她目光依依,似乎穿透了那渡頭堤岸上飛揚的綿綿春絮,定格在那少年溫潤的眼角。


    “嗯,我會的,陸揚得與姑娘相遇相知,三生有幸。所以,你要好好的迴來。”


    陸揚背起行囊,最後擁抱了她,輕輕吻下了她的淚痕,隨後登舟上岸,揮袖作別。望著那小舟蕩開一篙藻荇波瀾,隨波遠去。護城河上,響起了悠悠琴韻,她依舊彈的那首《碧澗流泉》的曲子,慢慢的,琴音遙遠,離人傷懷。


    ……


    文部總司大臣梁弘誌的府邸造的奢華宏偉,鳳樓重閣,奇花異木,在這裏隨處可見。光是那朱門前鎮宅的兩座石獅便是雕得氣勢磅礴,威風凜凜,仿佛在昭顯著其主人的超然地位。


    朱紅大門被敲開了,帶著鬥笠的身影在家僮的帶領下走進了府邸裏麵,轉過幾處典雅的庭房,來到了那修築得最高的樓台之中,那其中歌舞升平,座無虛席,飲宴喧鬧正酣。


    家僮入內通報,那梁大人方才示意身旁環繞的舞姬退散,直至一間靜室之中,與那戴鬥笠的人私見了,二人密語許久,那人便將出一個嚴實的包裹來,在其中抽出一條,你道那其中是何物?乃是澄黃的一條條黃金,卻不能讓他人得見。


    鬥笠人空著兩手走出了府邸,梁大人擺著一貫的笑臉,讓家僮二人相送,他隨後自迴席間飲宴吃酒,鼓瑟之聲中,那樓台之外的千家百姓,卻都一般寧靜的人來人往。


    ……


    長安街頭,坊市之間此時已經張開了榜文,引得一眾百姓放下了手中的生活,長街短巷之中擠滿了人群,無論老幼婦孺,俱各引頸相望。陸揚擠在熙攘的人潮中,見那榜文所書,正是今日科舉的通知告示,乃是廣聚天下九州才學之士,於上午巳時前來長安城南郊的桃園之中,抒懷文章,求取功名的科舉盛會。文部諸多官吏大人,將於其中監管督考。


    陸揚看得一迴,心中難耐。取出幹糧權且充饑,便早早的去了那桃林赴試的地點,待的巳時時分,那一片灼灼的桃花林沐浴著明媚的日色,在晨露之間招展起舞。此時正是冬去春來,萬物生發之際,一夜春風,便吹開萬朵春蕾,也許夏日來臨之時,它們會開的更豔吧。


    很多異地趕考的書生都同時來到了這裏,它們也許就像含苞待放的花啊,隻為了一朝開放,而朝夕飲露。


    陸揚等人的麵前已經放置好了桌椅,並文房四寶,一應俱全,隻見那喧嚷的人聲中,那文部總司的梁大人在簇擁之中來到了桃林裏,坐到了那最高的監考台上,身旁著兩個士兵用銀壺斟酒,兩個侍女搖扇,看他一副享受的樣子,台下的書生們誰敢議論?都畢恭畢敬的立在下首,等待著開試。


    飲過數杯,梁大人麵上多了幾分潮紅,他乘興宣布道:"今日在坐列位,無不是才識獨窺一方之學士,本大人今日欲以列位之才學下酒,若誰的文章能令我歸心,本大人便奏明聖上,量才委用!"


    陸揚望著台上紅光滿麵的梁大人,有些發呆,他千裏迢迢前來赴考,卻未曾聽聞這科舉應試,竟被吏部的梁大人一人所操控,這豈不是太過兒戲?


    而台下那些被點到名字的考生,所抒發文章,無不是那些編造出的諂媚阿諛之言,奇談淫巧,非止一端,那梁大人被奉承的舒心,大筆一揮,便保了那名考生通過,甚至,陸揚還看到了有一些出身豪門的王公豪紳之子,隻是在宣紙上隱約點了幾滴墨汁,便被核名通過,這些當今帝國中王公貴族,官府名門的後裔,少不了暗地裏私奉厚禮,此時上下私通一氣,扭曲醜態,不堪入目。


    當今國邦強盛,唐王亦是英明神武之明君。卻不曾想立下這科舉一製,竟被權臣蒙蔽聖聽,糜爛陳朽至此。國家以科舉一道取士實乃為國為民,但是卻如同兒戲,將本為發掘人才的科舉變成了一場阿諛奉承的鬧劇,實乃國之不幸事。


    陸揚並不會奉承拍馬,當他應試的時候,麵對著一身酒氣,已經醉得一塌糊塗的梁大人時,竟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在他尚小的時候,師父便教他以誠德為立身之本,如今卻怎麽能為一功名利祿而屈眉折腰呢?


    梁大人睜著醉眼,上下打量起了陸揚,見他年紀輕輕,穿著襤褸。自思道:“這廝一無金銀進敬本官,二無言語討好本官,看他衣衫破舊,隨身隻有幾卷破竹簡,卻是哪個窮鄉僻壤來的窮酸秀才!”


    見陸揚沒有金帛呈上,那梁大人不覺有些火大,想那梁府內外,平日裏諸多賓客,哪個不得卑躬屈膝的向他示好,便是在龍樓寶殿,廟堂之上,也得被別人畢恭畢敬的叫一聲大人,他用手指著陸揚說道:“你那窮秀才,有何好文章備下,還不快念與本大人聽!”


    “陸揚腹中,自有文章千萬篇,其中有講論道德之文、有講論禮法之文、有講論仁義之文,更有講論公正之文。但吾卻獨無那等傷風敗俗,奴顏媚骨之文章,倘若這世間朗朗乾坤裏,都是這等文章流傳於世,那麽吾等還要道德何用?陸揚以為文章如鏡,用以正視自己,有骨氣之詩文更朗朗如皓月臨於大江,其清風傲骨,汝全然不知也!”


    這一番話,陸揚語聲清明,句句鏗鏘有力,四座皆驚。梁大人以下皆有怒色,這些人長居於廟堂之上,整日裏聽慣了阿諛諂媚。從來見人何曾受過這般言語?


    那梁大人更是一張臉憋成了豬肝色,氣的拂袖將麵前的玉壺玉杯摔了滿地,他欲迴言爭辯,卻又無從開口。


    “這窮書生竟敢藐視梁大人,那左右聽好了,速速與我將他叉將出去!”


    下麵監考的官僚連忙吼道,這些人已然坐不住了,當下便有那左右拿水火棍將陸揚推搡了出去,將他一跤推倒在了大街上,隨即不再理會。陸揚便是有再多口舌,也無濟於事。見是官差將其逐出,街上那些圍觀的百姓們誰敢上前來扶?都是碎言碎語,圍在一處,指指點點起來。


    陸揚這一跤摔在青石的街道上,好不疼痛,他掙紮著站起來,倚著街口的石牆,抬頭望像灰暗的天空,忍不住流下了兩行濁淚。他這一路自汝南而來,日夜兼程不避風雪,受了無數的苦和累,好不容易才拄到長安。本意考取功名,以安慰逝去的尊師,可是呢,天不遂人願。誰也沒想到會是以如此結局收場。


    那些為梁大人歌功頌德的書生們,早已三三兩兩的各自散了開去。陸揚甚至看到了在梁大人乘上轎子的那一刻,竟有考生跪在轎前,用自己的後背來方便梁大人踏足登轎。他們看向陸揚的眼中,隱隱然竟帶著幾分自傲與不屑,也許他們日後當上了官老爺,也會變得驕傲而不可一世吧,這些人轉過身去,好似已經忘了那寒窗苦讀的日子與他們向梁大人俯首彎腰時的謙恭,就連靈魂似乎也被永久打上了烙印,變得不能自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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