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滿京城的人來說,尚未迴暖的二月十三是個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日子。


    可卻也是這個記憶中人頭橫飛,鮮血直流的日子,讓人心更安穩。


    百姓不管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是誰,他們要的,就是安安穩穩的過日子,誰試圖動搖,誰就是他們的敵人。


    桑首領是狠辣,可要是這份狠辣能讓江山穩固,他們沒什麽不能接受的,隻要他們沒有謀反的心,這份狠辣總不會落到他們身上不是。


    天空飄飄搖搖的下著小雪,十巷九空的京城在往午門去的街道上卻是人滿為患,當囚車走過,爛葉子臭雞蛋裝了滿車。


    鄭恆出身大家,往前數在前朝都排得上號,從小養得精貴,入官後也仕途順利,從未有如此狼狽之時。


    他以為法不則眾,他以為以鄭家的人脈,要救下他不難,可他沒想到因他之故會葬送了鄭家的百年基業,更使得家中老小受他連累。


    一個臭雞蛋正好砸在他頭上,他不偏不避的受了,成王敗寇,他認,可若非蒼雲律中對家人的寬和,他如何敢冒此險。


    如果知道會連累家人,他怎會經受不起誘惑。


    囚車停了下來,車門打開,被人粗魯的扯了一把,鄭恆踉蹌著差點栽倒在地。


    恍惚中抬頭,看到昔日那些同僚不過短短幾日便都瘦得脫了形,心裏奇異的平衡了些。


    他們這些人,誰也沒比誰好。


    戴著沉重的腳鏈,鄭恆一步一步往刑台上移,忍不住想,這此人。是不是也如他一樣心存僥幸,以為皇上會在臨斬之時收迴成命。


    看著抱著屠刀光著膀子肚圓腰肥的劊子手,嚴錦心裏終於升起了懼意,本就沉重的腳更加邁不動了,麻木的臉上終現惶然。


    身體被人從後麵猛的一推,鄭恆撲倒在地,周圍的嗤笑中更大了。可他卻完全感覺不到丟臉。隻覺得害怕,怕得全身都在發抖。


    這樣的情況並不罕見,禁衛見怪不怪的上去兩人將他架到刑台中間。一人抬腳踢在他後膝蓋,鄭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膝蓋上的劇痛好像讓他迴了神,臉色猙獰著看向一個個看他笑話的人,心裏滿是戾氣。“我不服,桑宜容。我不服,你一不為君二不是臣,有何資格定我死罪,後宮不得涉政。你才是有罪之人!”


    刑部尚書呂良端坐於台後,眼裏全是嘲意,這世間的所有女人可能都沒有資格。桑宜容卻例外,朝中服氣她的人有很多。更何況還有皇上那道幾乎是將江山拱手相讓的旨意,不管桑宜容要做什麽都無人能置喙。


    鄭恆的這一通喊讓其他人也反應過來,零零碎碎的喊聲過後,漸漸的台上台下三十七道聲音匯成一道聲音,不解情況的人看著,怕真要以為是皇後趁皇上病重做了排除異己之事。


    雪,變大了。


    呂良皺眉,從位置上站了起來站在台階上,越加高高在上。


    “你們覺得冤枉?”呂良冷笑,“既然覺得冤枉,就說說你們有何冤屈。”


    聲音一滯。


    呂良慢悠悠的往下邁步,“你們敢說,你們沒有行謀反之事?沒有想要讓江山換人?沒有貪那從龍之功?”


    鄭恆強行自辯,“如今蒼雲國安穩,就算我們犯了錯也當罪不至死。”


    “謀反都不算死罪,什麽才算?莫不是在鄭大人眼裏,國家安穩你很遺憾?”呂良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鄭大人在都察院多年,律法想必是能倒背如流,本官倒想問問,哪一條哪一款能為你做開脫?”


    鄭恆腦中一片空白,他當然知道謀反哪朝哪代都是死罪,可那是已經謀反了,他們還根本來不及多做什麽!


    呂良彎下腰,聲音不大,附近的人卻也聽得著,“看準了皇上身體不好,卻讓人假扮邊關將士奏報大皇子和長公主遇刺刺激皇上發病,若非桑首領正好在京城,眼下會是何局麵?恐怕下獄的就不是諸位,而是我等了吧。”


    站直腰,呂良輕哼,“鄭恆,你還是想想到了地底下怎麽向你鄭家的列祖列宗交待吧。”


    鄭恆知道自己活不了,正因為確認了這一點,他也不想讓其他人痛快,表情都是扭曲的,“你以為你小人得誌了?嗬,桑宜容幾乎將當年掛印離開的人都帶了迴來,你以為他們真的甘心另立一個新衙門卻任大權旁落?你等著看吧,不用多久,你們都會成為可有可無的人,我承認桑宜容是有本事,跟隨她的人也不是膿包,可越如此,你們的日子才會越不好過,她那些人就能撐起大半個朝廷,還要你們何用,我就在地底下看著你們,看你們將來是個什麽下場。”


    這無疑是呂良等人心裏的隱憂,鄭恆這番話著實戳在了他的痛處上,隻是想要看他因此動搖,卻還不夠。


    “你不用使離間計,君有命,臣就從,若真有那一日我也會咬牙接受,這就是我和你的區別,所以這一刻你跪著,而我站著。”


    抬頭看了眼時辰,呂良一甩袖子走開,“鄭大人一路好走。”


    呂良臉色更白,臉上的水珠也不知是融化了的雪還是汗。


    “有人來了。”不知是誰嚷了一句,人群自動讓出一條道來。


    在馬上坐沒坐相懶洋洋過來的是伍草。


    呂良忙走過來,“伍仙姑怎的來了,可是首領有何吩咐?”


    伍草跳下馬,晃了晃手裏的酒壇,“首領著我來送各位大人一程。”


    “呸!”鄭恆怒目相視,“貓哭耗子假慈悲。”


    “首領不是假慈悲,她是真慈悲,所以當年才會力爭讓蒼去律更有人性,你們卻利用了她的慈悲,讓她的苦心白費,現在改了,你們滿意了?”


    伍草倒了一杯酒從鄭恆的頭上緩緩淋下,“人心不足蛇吞象,為你的野心付出代價吧。”


    桑宜容對古代的刑法向來不喜,但也沒想過多做改變,送這壇酒來的用意是想減少一點受刑之人的痛苦,不過這番心意卻要浪費了。


    伍草本就是桀驁不馴之人,鄭恆那番話更激起了她的惱意,一人淋一碗當是完成了任務,反正首領也不會知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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