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之情,並無什麽可留戀的。


    秦檀微揉眉心,上了秦家的馬車。


    謝均吹罷一曲,走向景泰宮,在殿外求見李源宏。


    內監入殿稟報後,李源宏便親自推門來迎,道:「聽見簫聲,朕便知道是均哥來了。天冷,趕緊入殿內來,免得吹冷風了。」


    「皇上如此,微臣惶恐。」謝均謝了恩,步入殿中。門扇合攏,銅爐內暖氣熏的人麵龐漸潤,龍涎香沉沉彌散。


    「均哥,坐。」李源宏一撩衣擺,甚是興致勃勃的樣子,「你來的恰好,朕要為武安修建一所世間獨一無二、空前絕後的行宮,禮部擬了幾個名字上來,均哥也一道挑挑。」


    但謝均卻未坐下,而是揖手彎腰,不肯起身。李源宏微微訝異,問道:「均哥,你這是做什麽?」


    謝均垂著頭,問道:「皇上,請恕微臣有無禮一問:敢問皇上,可是要召檀兒入宮?」


    李源宏的麵色不改,依舊輕慢;他擱下手裏擬了數個宮殿名字的折子,道:「均哥的消息倒甚是靈通。」頓了頓,李源宏問:「均哥,你莫不是對那秦氏動了真心思?」


    謝均不置可否,道:「檀兒為人率真利落,均確實欣賞。」


    李源宏重重擱下折子,麵若寒霜:「均哥,她是嫁過人的女子,又豈能配得上你?更何況,她好高趨利、汲汲營營,最愛權勢不過,根本不是均哥的良配。你應當取一個純善天真的大家閨秀,而非是那秦氏。」


    謝均聞言,隻淡淡一笑,道:「既秦檀配不上謝均,又豈能配得上天家貴苑?」


    李源宏一時語塞。旋即,他冷嗤一聲,道:「朕已應允她無雙榮華,朕不信,她會不答應入宮。若是屆時,她自願入宮,均哥你就理當放手了。」


    謝均麵上那些微笑意,愈發溫柔。他緩緩道:「皇上,她已拒了您,便說明這宮中的富貴榮華,於她而言便如無物。」


    李源宏聞言,眸光微暗,如無邊之夜。他冷笑一聲,道:「那秦氏從前為了攀附權貴,吵鬧著要做太子嬪,為此使盡了心計手段。這樣一個趨炎附勢、狡詐多端之人,又怎會視富貴榮華於無物?」


    謝均斂起眼眸,耳聽得滴漏遠遠,聲音亦輕渺了起來:「皇上,若非生來苦難,又怎會渴求權勢至斯?若是生就銀環寶繞,自小金堂玉馬,便不會時時算計、刻刻狡詐了。她並非生性如此,世人總得允她變迴本來性情。」


    李源宏麵色微愣,長眉挑起。未多時,他嗤笑一聲,聲音中滿是不屑。


    「真是荒唐!均哥,莫非你的意思是,她原本良善溫柔,隻是被人迫著,才變成個心計多端的女子?」李源宏似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仰頭笑了好一陣子。待笑聲終於止住後,李源宏搖搖頭,道:「這世上,人人皆為逐利而生。朕不信,有人生來為善。」


    謝均聞言,悄然歎一口氣。他從來都知道,李源宏總是固執己見;旁人的勸,十之八|九,李源宏是聽不大進的。於是,謝均隻能道:「既檀兒不願入宮,還望皇上念在均的份上,莫要強求。」


    李源宏慢慢重拿起了折子,垂眼瞧著,道:「此事,朕知道了。…對了,均哥,不若先來挑挑這行宮的名字罷!莫要掃了朕的興致。」


    他既未說好,也未說不好,隻說「知道」,謝均有些無奈,但也無法,隻能取過折子,一道幫著挑宮宇樓台的名字。


    飛霞、棲梧、摘星、秋葉……


    李源宏挨個兒瞧著名字,忽而散漫道:「均哥,你將佛珠隨身攜帶,從來都念著‘不可糊塗’這句話。六根清淨的佛祖,還留在你的念珠裏,你卻動心生業,可對得起當年靈華寺慈音大師對你的讚譽?大師說你,乃是‘心不動幡亦不動’的好苗子。如今,朕看均哥你啊,是幡動招展,不可停歇了。」


    謝均聞言,指尖不自覺掠過腕間佛珠。


    他笑而不答,繼續挑著折上名字。兩人推敲來去,終於選定了「雲台」二字,取自「欲識太平全盛事,振振鵷鷺滿雲台」一句。


    「武安若知道,這‘雲台’二字乃是均哥你選的,定會高興。」李源宏合上折子,眼底留一寸笑,「待這行宮建成了,她若高興,便攜駙馬去住上一二月;若不高興,便長久留在宮中,朕與母後陪著她。」


    謝均道:「皇上說笑了,這‘雲台’二字乃是您禦筆欽點,均怎敢居功?還望皇上與長公主提起此事時,莫要讓微臣的名字在長公主麵前惹出笑話。」


    李源宏知道他的意思——謝均不想讓武安心中妄念更生。


    「好。」李源宏答應,「均哥,朕有些乏了,你也先迴去吧。」


    謝均應是,退出了殿中。


    待踏出殿後,謝均微仰頭,忽然憶及李源宏方才所說的話。


    ——六根清淨的佛祖還留在你的念珠裏,你卻動心生業,可對得起當年靈華寺慈音大師對你的讚譽?


    他如墨似的眼眸半闔,修長手指探入袖中,摸索著佛珠。幾經撫摸後,他終於解開那串佛珠,將其摘下。


    跟在後頭的小廝謝榮不解,問道:「相爺,這新造的佛珠怎麽了?」


    謝均淡然道:「品相不好,我不歡喜。」


    秦檀和秦桃迴到了秦家。


    秦保和宋氏,早就在焦急地等著了。見到姐妹二人歸來,秦保急匆匆地將她們迎進了書房。待下人都退去後,秦保扶住秦檀的肩,睜著眼,問道:「怎麽樣?皇上說了些什麽?」


    秦保緊緊盯著女兒,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自新帝登基後,秦家便有衰落的趨勢。若是此時,檀兒能入宮為妃,憑借她的心計手段,定能奪得皇上的寵愛,秦家再起複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了。


    宋氏看到秦保這副眼巴巴的樣子,在一旁揪著帕子,心思複雜。此刻,她暗恨自己的枝姐兒才九歲,沒長開身子;若不然,也可以進宮博一博寵愛。


    秦檀垂下眼眸,道:「皇上問了女兒,可願入宮。」


    秦保聞言,露出雀躍神情,期待問道:「檀兒,你怎麽說的?」


    「女兒說,臣女不願。」秦檀道。


    「…你!」秦保的笑容瞬時僵住了。他負了手,皺眉微怒道:「檀兒,你怎麽這麽不懂事?皇上要你入宮,那是天大的喜事,你怎麽可以拒了?!皇上那是你能拒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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