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最後,她已然是有些瘋癲了,隻小聲地重複:「我才是救了您的人!我才是…我才是!」這句話,幾乎要成了方素憐的心魔了。


    秦檀瞧著她的眼神,居高臨下的,有了些憐憫。她微歎口氣,坐下來,道:「可憐呀…方姨娘,你使盡心力,才換來做個官家妾的機會。如今,也要被你自己葬送了。」


    她的話,像是戳到了方素憐的痛點。這個平素柔弱的女子,陡然抬起頭來,以無比冷刻的目光望向秦檀,恨恨道:「秦檀!你構陷我!你這個不貞不潔的女子,與人私通,竟還敢來潑我汙水!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你私通的證據……」


    「夠了!」賀楨暴喝一聲。


    他大口地喘息著,闔上雙眼,道:「素憐,你雖欺騙了我,可我已娶了你,便該負責。我予你兩個選擇,一是離開賀家,我替你改頭換麵,讓你重新嫁人。二是留在賀家,我予你體麵,但你必須守著佛堂念經,不得踏離半步。」


    「啊—啊…」方素憐顫著嗓音,哀哀地跌坐在了地上,滿眼都是絕望。


    ——她哪一個都不想要!她要的,從來都隻是賀楨對自己傾心相許,她與賀楨姻緣美滿!她如今甚至不求地位、不求權勢、不求財富,隻求賀楨!


    「選一個吧。」賀楨道。


    「……」方素憐咬咬唇,身子搖搖欲墜。


    「選。」賀楨的話愈發不留情麵。


    褪去了「救命恩人」這層麵紗,方素憐在他的心底,已經分文不值。但他的傲骨催使著他,不可對這癡心於自己的女子無禮。縱使心底已有恨意,他卻依舊板著所謂風度,不肯放手。


    方素憐垂著頭顱,沉默好半晌。終於,她狠狠抬頭,決然道:「我要留下來!大人!」


    說罷,她用仇恨的眼光望向秦檀。


    ——她一定會找到秦檀私通的證據。彼時,賀楨就會明白,他到底犯了怎樣一個大錯!


    賀楨聽罷方素憐的選擇,自知聲力已竭,便堪堪對秦檀道:「檀兒…我知,是我錯了。」他聲音艱難起來,眼底有苦色,「這般大錯,一旦鑄下,便是覆水難收。我不求…不求你諒解。」


    最後幾字,已幾乎是從舌尖勉強擠出。


    「我不求你諒解。也不求…能重新來過。」他苦笑著,肩膀微晃,似被風吹得四處倒的竹葉,「…便這樣吧。我放你走。」


    他放她走。


    他知道,這是自己錯了。此刻答應和離,於秦檀而言,應當是最好的解脫。


    果然,秦檀道:「賀楨,你當真答應和離的話,那我尚能敬你一句‘君子’。」她麵色如常,未有波動。


    「我答應。」賀楨的麵色透著淺淡的灰敗。


    「好。」秦檀毫不留戀地轉了身,朝外頭走去。


    秦檀的背影,在賀楨眼裏越縮越小,最後消失在門簾子後頭。賀楨追出去,撩開簾子,卻隻見得一片銀白積雪,天地間並沒什麽人影,仿若那女子並不曾來過他的日子裏。


    和離之事已定,秦檀幹脆地迴了飛雁居,差丫鬟、下人們收拾行李,準備迴秦家去。下人們得知此事,都暗暗叫罵武安長公主仗勢欺人,竟逼得自家主子硬生生和離。


    獨有青桑和紅蓮,知曉秦檀從來自有主意。這場和離,正是秦檀求了多時的因果。


    秦檀和離之後,隻能迴秦家去。因此,她特地差了個下人,到秦家給父母遞信。這一封和離之信到了秦家,讓整個秦家在一日之內炸開了鍋。


    秦府,壽康居。


    宋氏拎著秦檀寫來的信,臉似苦瓜一般擠著懊惱。


    「娘,這可如何是好呀?」宋氏急躁地踱步,幾乎要把手裏的信紙揉爛了。她一急,說話就容易絮絮叨叨的,此刻也是極囉嗦的模樣。


    「您先前說,礙著那賀家的顏麵,要把秦檀認迴來。如今倒好了,她答應了常迴來走動,那頭卻與賀家和離了!沒能與賀家添份親近,反而把秦檀那難纏的丫頭重迎迴家門,這可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嗎!不如叫秦檀再迴去好好商量商量……」


    宋氏的嘴一張一合,話說得飛快。壽康居裏頭擺著的西洋小座鍾,那指針滴滴答答的,都趕不上她說話的速度。


    秦老太太靦著福態的身軀,坐在上首。


    宋氏反複地走來走去,鞋底「蹬蹬」敲著地磚,令老太太有些心煩;她將臉拉得拉長,訓斥道:「蠢東西!這和離可是太後娘娘賞賜下來的,你以為那麽好推脫?」說著,她的語氣亦有些憤憤不平,「長公主要嫁人,竟然打主意打到了有婦之夫身上!」


    老太太生的矮胖,臉上並脖頸上都堆了圈圈皺紋;杏黃色萬壽呈祥紋樣的衣料子裹著她敦實的身軀,有些緊巴。她人沒什麽和藹慈祥模樣,反倒是一副瞧誰都輕蔑的姿態。旁人望去,隻見得她揚起的下巴與耳朵下頭的翡翠墜子。


    宋氏憂愁了一會兒,忽而眸光一亮,道:「娘,這和離一事,多少有些掛不住顏麵。不如,咱們叫秦檀那丫頭絞了頭發,重新迴廟裏做姑子去!」


    秦老太太陰刻刻地笑了一下,道:「你要送她迴去做姑子,也不知她肯不肯?」


    宋氏登時泄了氣,渾身難受。


    她過門時就是續弦,比前頭的朱氏要矮一頭,心底自然不高興。為了這事兒,她瞧秦檀便更不順眼了,隻期望著滿身晦氣的秦檀走的遠些再遠些。


    如今她得知秦檀和離了,要迴娘家了,宋氏的心裏真是難受得緊。


    「娘,您說說這可怎麽辦呀!也不知皇上還記掛不記掛秦檀這事兒。萬一哪天,皇上迴想起來,一個不高興,將咱們秦家連根帶了,那可如何是好……」宋氏嘴皮子翻飛,話越說越多,好似已望到秦家大廈傾倒的模樣,「保不準,太後賞她和離,就是因著記恨那事兒呢!」


    秦老太太冷眼看著宋氏,老胖的身軀一歪,怒道:「成日就知道說些喪氣話,看了就讓人不高興!老二家的,你下去吧。秦檀的事,隨她去了!難道秦家還養不起一個閑人嗎?」


    看老太太麵露不快,宋氏知道是自己觸了老太太的黴頭,當即應了是,踩著細碎步子退出壽康居去了。


    出了壽康居,外頭撲頭蓋臉吹來一陣冬日冷風。宋氏打個哆嗦,守在外頭的丫鬟阿靈急忙替她裹上毛皮的薄氅,道:「夫人,小心傷風了!」


    宋氏今年二十又八歲,生的是珠圓玉潤、麵頰飽滿。她家世並不算佳,但憑了這張好福氣的臉蛋,她才被秦老太太一眼相中,嫁給秦二爺做續弦。此時此刻,她那張豐滿臉蛋兒夾著愁意,眉上皺紋都隱隱多了幾道。


    一想到秦檀,宋氏就極是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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