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齋藤義龍被果心居士控製,糾結起的妖怪軍團被擊潰的第十天。


    岩村城外,一片因為地形被撕裂而導致的變動,而隆起的小山包上。


    半妖美人正對著一座衣冠塚跪地閉目祈福。


    此時,遠處的岩村城裏喧囂不斷,城市的重建還有城市居民、軍隊的日常生活,都得忙忙碌碌才能維持下去。


    一時之間看起來,竟然有點熱熱鬧鬧的樣子。


    畢竟一場人與妖的大戰下來,人類這邊竟然沒死多少,這在這個殘酷混亂的時代,本就是最值得慶祝的事情了。


    而隨著對廢墟的清理,許多財物又重新被挖掘出來,房屋也被修整,大戰災難過後的低沉氣氛竟然也有點喜慶了。


    民眾們的情緒經過先抑後揚,前後反差倒是非常明顯。


    而城中的熱鬧喧囂,經過風的擴散吹到這小山包上,就反而襯得這裏更加遙遠而孤寂起來。


    這小山包上的衣冠塚是齋藤道三立起來的。


    其實也就是往裏麵放了些武器、衣物的石頭堆,前麵再立個碑而已。


    靈石引起的巨大地形變動,幾乎算是一場範圍極小、不擴散的大地震。怎麽可能完全不死人呢?


    而那些跟隨齋藤義龍殺上隆起的石梁,變成妖怪也仍舊愚忠的武士們,大多也都是齋藤道三認識的老熟人了。


    哪怕是為了紀念這份讓人痛恨又惋惜的愚忠,齋藤道三也想為那些已經變成妖怪的武士們立個塚。


    於是,那些被地形變動吞沒的人類,還有那些變成了妖怪,死後化為穢氣消散的武士,就都算是在這小石頭堆裏了。


    墓碑前的半妖美人穿著一身純黑色的和服,不帶戎裝。如同在參加葬禮。


    她雙手合十,跪在墓碑前閉目,不斷念誦著往生極樂的佛經。


    “從我治好你之後的幾天時間裏,你就不太露麵,這讓你父親感到很不安啊。”


    風中傳來平靜溫和的聲音,不知什麽時候就來到了身後。


    藍恩站在穿著一身如同喪服的半妖美人身後,對著衣冠塚也雙手拍了拍,最後保持合十的姿態拜了拜。


    拜完之後,他才扭頭俯視著仍舊跪地祈禱的美人問著:“你就是每天都到這裏祭拜他們?”


    微風吹動著半妖那被色的發絲,拂過她冷白色的皮膚、精致的下巴、嘴角。


    她歎了口氣,睜開眼睛。


    她的瞳孔是血紅色的。


    “掀起叛亂,隨即被在眨眼之間鎮壓,到頭來發現連自己的身體都從始至終不受自己控製,宛如戲台上的醜角我背負著如此罪孽,何德何能再與父親見麵?”


    與阿秀一模一樣的身體與容貌,眼前的半妖美人卻開口說話了!


    那聲音的音色聽起來很溫柔,讓人覺得是個成熟而賢惠的女性,但是卻在眼前這個人的語言習慣下,帶著強硬而幹脆的氣勢。


    藍恩在聽到這強氣禦姐的聲音時會產生聯想——如果阿秀會說話,可能也跟這音色差不多吧?


    “先說說身體怎麽樣?這幾天你都沒跟我說過有什麽感覺。”


    藍恩搖了搖頭後說著。


    “藍恩殿下的醫術卓絕。”齋藤義龍仍舊跪坐在墓碑前沒有起身,隻是側身朝著藍恩的方向傾斜、鞠躬。“除了身上的妖氣更加熾盛之外,沒什麽感覺了。”


    “當時也是沒辦法。”藍恩半蹲下來,一邊打量著她一邊說,“為了維持你身上的陰陽平衡,我隻能把夜刀神與火車的魂核都交給你。”


    “在下感激不盡雖然或許讓我就此死掉會更好。”


    “別因為這事就想一死了之,這跟逃避責任有什麽區別?”藍恩認真的說著。“主要責任不在你。”


    齋藤義龍在美濃掀起的叛亂,以妖怪作為主力軍隊,對於土地、民眾的傷害自然不小。


    但她是處於完全無法自控的狀態才幹出的這些事,很難說責任有多大。


    在藍恩的故鄉世界,人們對於精神病在法律層麵上所獲得的寬容,大多持憤懣的態度。


    但那是因為什麽?


    那是因為,精神層麵的問題,沒法像是貨真價實的證據一樣擺在所有人麵前接受審視。


    造成了一種在大眾眼中,屬於‘壞事也是你幹的,精神病報告也是從你身上出的,然後就因為你有這玩意兒,你就能從輕發落了?’的荒誕感。


    這近乎於‘讓你上場比賽,作弊就罷了,你還當裁判’的憤怒。


    這種憤怒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一個人的精神世界確實沒人想、也沒辦法展示給外界看。


    他就算是真的有問題,很大的問題,甚至在他的感受中比死了都難受!但誰能保證他說的是真話?不是在演戲?


    而做出病理學層麵判斷的醫生,他們也隻是又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而已。


    繞了一圈迴來:我質疑這個人是否真的有精神病。你給他開證明,那麽我也當然會質疑你這證明是不是亂開的。


    又是個沒法自證的結果。


    所以人們才會對‘我有精神病’這種說法抱有嘲弄和厭惡。


    但是在藍恩和阿秀的麵前,齋藤義龍是什麽情況?


    果心居士就像是從寄宿體身上抽幹了營養,準備跑到別的地方另謀生路的寄生蟲似的!生生從齋藤義龍的身體裏鑽出來了!


    這個過程的殘忍、惡意,還有那股對於明明是自己的身體卻無法控製的絕望和恐懼,借由超自然的力量,這過程被清清楚楚的展現在了他們麵前。


    她對自己的身體沒有控製力。


    在擁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這種事是可以被查清楚、作為證據、取信於人的。


    但是齋藤義龍仍舊冷硬:“是我的心結,給了他可乘之機。”


    “你是說你對無法達成你父親期望的擔憂,還有嫉妒、自怨自艾?”藍恩無語的俯視著她,“你認為你的這些情緒,需要讓你以死謝罪嗎?”


    齋藤義龍是被齋藤道三傾注了心血,培養成人的。


    阿秀被帶走,導致他的心血全都放在了義龍身上。


    而這,往往在家庭教育的環境中,會給孩子帶來巨大的壓力。


    承受不住的孩子會自暴自棄,通過讓自己墮落的方式,使得家長失望,不要再管自己,也因此不用再承擔心理上的重壓。


    承受住的孩子自然會奮力向上,但是內心深處也仍舊會無止境的患得患失、精神脆弱。


    齋藤義龍,毫無疑問是承受住了。


    但是在數年之前,齋藤道三跟女婿織田信長的會麵中,感慨道‘或許我的繼承人,未來隻有給你牽馬的份’。


    這句話則引爆了齋藤義龍患得患失,脆弱的精神。


    時至今日,就連齋藤義龍自己都不確定,自己到底是跟靈石接觸的久了,才讓心靈上的破綻變大,讓果心居士趁虛而入。


    還是說自己的精神本就脆弱到根本沒有抵禦對方的能力?


    但要說齋藤義龍心中最深沉的黑暗,也就僅限於此了而已,一個承受了太多家庭壓力、家長關注的童年陰影而已。


    如果要因為這種事就對她追究責任,那麽在如今的時代,誰能說自己沒罪呢?


    “他們給你留的時間已經夠多了,”藍恩拍了拍齋藤義龍的肩膀,“現在的美濃,正是需要人的時候。”


    “與其在這裏,為自己不承擔主要責任的罪孽沉溺不休,不如想想怎麽實際彌補。清理逃散的妖怪、重建城池,還有”


    藍恩與她對視一眼:“追殺果心居士,之類的事情。”


    講到這裏,藍恩就不準備再多說了。


    隻是站在義龍的身後,表現出一副‘趕緊起來跟我迴去,不然我就不挪開’的半強迫式姿態。


    齋藤義龍現在的心理狀態,藍恩可沒辦法三言兩語就調整好。


    還不如讓她直接忙起來,再讓道三和阿秀作為家人去關心她,讓時間和家庭治愈她。


    心理上的傷害,對於藍恩來說比肉體上的傷害難纏多了。


    就如同他之前經曆的艾瑞圖薩政變,最後麵對瀕臨崩潰的蒂沙雅,藍恩也隻有讓她‘忙起來’,才能舒緩一下她的精神了。


    在藍恩這種半強迫式的站位下,齋藤義龍歎了口氣。


    但還是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拍了拍沾灰的和服膝蓋位置,因為和服的款式規束了她的身材,讓她在彎腰的時候隻能采取一種非常婉約的側身姿態。


    白發垂下,露出修長而冷白細膩的後頸。


    “想必父親大人的‘讓國狀’已經在案頭寫好了,你又何必拉著我一介罪人來做事呢?”


    “讓國狀?讓給誰?”藍恩見她肯起身,就輕笑一聲,“織田信長嗎?太早了點吧?”


    齋藤義龍那紅色的瞳孔瞥了這人一眼,不知道他是真沒反應過來還是裝傻。


    不過也對,一國大名在主動、自願的情況下寫出的讓國狀,這東西應該還從未出現過。


    但現在自己已經掀起過叛亂,失了名分。而父親也確實是在當年就想隱退。


    如今的美濃國會怎麽樣發展,其實了解齋藤道三的人,在心裏都有猜測。


    但不了解的,就隻剩一頭霧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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