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了明天開始,追溯【殘穢】來源的日程規劃後,無明將紅色鬼麵往臉上一戴,就準備離開了。


    藍恩看著她的背影,歪了歪頭抬手叫了一聲。


    “等等。”


    眼看著無明停步迴頭,藍恩對她攤攤手。


    “你現在住哪裏?我們總得聯絡吧?”


    說到這裏,無明撓了撓頭:“我就住咱們剛才經過的那條街有個巷子還記得吧,我就在那裏的一家酒館過夜。”


    看著眼前動作有點憨憨的獵妖人,藍恩稍微迴憶。


    無明嘴裏說的地方,即使在岩村城這個並不算大的城下町裏,也是最簡陋的地方了。


    她說的所謂酒館,根本就是一戶人家補貼家用,才用自家房子改造一下開出來,能坐下兩個人的小店麵而已。


    所以藍恩就隻是雙手抱胸,歪著頭看她:“你手頭很缺錢嗎?”


    無明撓頭的頻率更高了點:“這天底下誰不缺錢啊?當然,也不止.”


    她話沒說盡,可是藍恩已經大概明白。


    死人、疫病、火災.這些事情就能在世上留下【殘穢】,進而吸引來妖怪和惡鬼。


    那麽專職獵殺妖怪的獵妖人呢?


    他們雖然一定也掌握了清除身上沾染【殘穢】的技術,可是在普通民眾的視角裏:你這個人已經‘髒’了,就算是事後‘清洗’過,咱們沒必要的話也還是離遠點比較好。


    再說難聽點:一個接觸過毒藥的碗,就算是洗幹淨了,大部分人也不會毫無抵觸的繼續使用。


    被嫌棄是理所當然的。


    在魔幻中世紀的世界裏,獵魔人的處境也大差不差,所以藍恩能理解。


    甚至於說,魔幻中世紀的平民對獵魔人的排斥更多來自於無知、偏見和謠傳,但是在這個世界,人們對獵妖人的排斥竟然還算是有點現實意義。


    畢竟這裏真的有【殘穢】這種現象。


    減少對獵妖人的接觸,真的會更安全一些。


    雖然無明被【守護靈】附身,尋常【殘穢】根本挨不著她,但是她顯然也不能把這事兒見一個人就說一次。


    再者說,【守護靈】也不是隨便誰都能看見的。


    於是,也就隻能過著跟尋常獵妖人大差不差的生活了。


    “不嫌棄的話要去那邊住一住嗎?”


    看著無明還在有點尷尬的撓頭,藍恩用大拇指朝著身後指了指。


    那個方向,正是岩村城裏的天守閣。


    無明的眼睛上下打量著藍恩,視線又時不時地從他手指的方向,順著飄到天守閣上麵。


    “你這家夥,“她的眼裏倒是沒有羨慕或者嫉妒什麽的,隻是一副‘不出所料’的樣子,“果然不是尋常人吧?”


    “怎麽?是對討鬼感興趣的公卿貴人嗎?”


    獵魔人不置可否,甚至帶了點嘲諷的笑笑:“一看你就沒真見過什麽公卿貴人。”


    “你們這邊,公卿現在流行塗白粉、染黑齒的。”


    無明麵無表情的看著藍恩,隻冷哼一聲:“切。”


    但是過後,卻徑直從藍恩身邊走過,直接朝著天守閣的方向前進。


    藍恩低頭,對著絨布球攤攤手。


    小貓搖頭晃腦的‘喵’了一聲之後,自己跳上旁邊的房頂,快速消失了。


    而藍恩也轉過身去,很快就走到了無明的身邊,跟她一起走著。


    天守閣,這種在城池之中最高大奢華的建築,毋庸置疑是領主的居所。


    但是在權力象征之外,它本身也是有著‘瞭望、指揮’功能的軍事設施。


    岩村城這種軍事重鎮,天守閣的軍事屬性就更濃鬱了。


    由大塊石頭壘成的四方形基座之上,本來該是天守閣主體的潔白牆麵。


    但是岩村城的天守閣牆麵已經發黃發黑,卻並沒有整頓刷漆。


    從外部看起來甚至有點邋遢。


    可是進入過裏麵,跟城主安藤守就會麵的藍恩卻知道,在這邋裏邋遢的表象之下,天守閣內的武備卻是非常充足而可靠的。


    建築內充斥的並不是用於享受的脂粉味,而是用來給武器甲具上油的腥氣。


    光是這份妥善保養武器儲備的意識,就已經能勝過許多同時代的日本大名了。


    而且在裏麵走動時,藍恩隱約聞到了一點火藥味。


    可以想見,估計在日本當前還算是新式武器的火槍,天守閣內也已經用上了一批。


    ‘美濃三人眾’的安藤守就,說到底還不算是個飯桶一類的家夥,有兩把刷子在身上。


    天守閣內,藍恩和無明在一套還挺寬敞的套間內,各自都放鬆了不少。


    藍恩的湖女之劍被他裝模作樣的放在了刀架上,而無明那一把名叫【薙刀鐮】的異形武器,也被她依著門框靠牆立著。


    照明在沒有超凡力量的情況下依舊是奢侈的產物。


    兩根大約比人跪坐稍矮的立式燭台,分別放在兩人身邊。好歹是讓昏暗的環境裏,有了點溫暖的火光。


    藍恩已經脫下盔甲,靠著牆支起一條腿坐著。


    在他的背後這麵牆上,掛著的是一幅麵積不小的猛虎圖,像是在表明武家的精神。


    一般來說,狩獵圖、戰場圖、武士討鬼傳說圖,或者是這種猛獸圖,都是在武士家中比較常見的擺畫。


    而在藍恩饒有趣味的注視下,無明卻是一副很好奇的樣子。


    她不時敲敲腿邊那在燭光下反光的桐油地板,或者站起來擺弄一下房間裏的屏風畫布。


    “如果跟我一起住套間讓你不舒服,我可以跟他們說一聲,另外給你來個單間。”


    “沒有不舒服,我可不是什麽嬌氣的公主大人。跟男人睡在一間屋子裏,大通鋪的旅館可不少呢。”


    無明一邊繼續打量屋子內的東西,一邊渾不在意的迴應著。


    她這會兒正在從地板上拿起一個畫著茶花圖的紗布燈籠罩,想要試著罩在立式燭台上。


    “反倒是你,更顯得不正常吧?”


    “我?”藍恩用他的大手,精確而輕鬆的拿起筷子,夾著身前小案上的一塊醃梅幹咬下來一點,咀嚼著酸味。


    等到口舌生津之後,又饒有興致的端起一小杯清酒飲下。


    搭配起來的味道讓他感覺有點新奇,但也完全談不上驚豔。


    對於他的飲食習慣來說,這感覺太過清淡了。


    這時代的日本,就算是飯菜口味上也會劃分出可笑的‘貴賤之別’。


    公卿天皇所青睞的口味被稱為‘淡雅’,而濃烈有勁的口味自然就被貶斥為‘俗氣、下等人的口味’。


    不過就算對這種口味並不感冒,藍恩隨性的取用之間,那自如而灑脫的動作中,在帝皇之子身體中幾乎已經成為本能的儀式感,卻還是渲染著他的一舉一動。


    所謂的‘貴族氣質’,本來就是靠著繁瑣而神秘的各種禮儀堆砌、渲染而成的東西。


    但是帝皇之子的‘貴氣’,就算是跨越星球、往來於各個星係,也絕不會因為本地禮儀文化的不同而被看輕。


    “你果然不是一般人吧?能在岩村城的天守閣裏隨便張嘴,就能得到這樣的招待。”


    無明將手上的燈籠罩成功照在了立式燭台上,大大咧咧的盤腿坐到了自己的食案之後。


    很是隨性的端起碗來邊吃邊看著藍恩說。


    “還有那雙黑暗中冒光的蛇眼.要是咱們是在晚上見麵,別說撒上一把鹽,就是你手上直接拿著一把鹽,我都不會輕易放鬆警惕啊。”


    獵魔人的眼睛在夜裏卻是比較滲人。


    可是無明說這話也更多是開玩笑的成分。


    她身上有【守護靈】,藍恩身上有沒有妖氣或者穢氣,見了麵還是能感覺到的。


    “那你呢?”藍恩微笑著,繞過了無明的問題,而對方也很聰明的並不糾結,“明明擁有神佛庇佑,在這年頭多的是人想要款待你吧?何必風餐露宿、手頭拮據?”


    “你說這些東西?”無明舉了舉手上的飯碗,一邊吃著一邊無所謂的說,“白米飯、味增湯和燒鯛魚是很好吃啦,但是隻要能殺鬼的話,其他都不重要。”


    藍恩把玩著手上的酒杯。


    他聽得出來,無明平淡到如同閑聊的語氣下,隱藏著堅定還有仇恨。


    獵妖人【楚葉矢眾】,終究跟獵魔人不一樣。


    獵魔人不僅是種職業,甚至是個種族。但獵妖人是可以選擇是否洗手不幹的。


    但同時這也意味著,經曆磨難和困苦之後仍舊留在這個職業中的人,一定對這份職業有著無比的執著。


    不管是出於想要幫助別人的善心,或者是對於妖怪的仇恨。


    無明,她對於天守閣確實隻有好奇,而並不在乎這裏麵相對優渥的生活。


    藍恩能夠確定這一點。


    “放心好了。”獵魔人微笑著,“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明天?或者再過幾天?反正這座城的城主,還會正式的請一頓好的嘞。”


    “誒~?”


    無明的嘴裏發出了日式的疑惑聲音。


    她不明白藍恩為什麽這麽肯定,而且這些飯在她看來已經是很奢華了。


    可是藍恩卻不以為然。


    他知道安藤守就為什麽對他這麽客氣,而真正想要摸清底細和背景,就需要多加接觸,飯局上就是個理想場所。


    可是對方竟然在今天晚上沒有邀請他赴宴,藍恩表麵上毫無波動,但在心裏已經隱約有了猜測。


    恐怕安藤守就是在等什麽人?


    一個飯局上的陪客,一個能幫他看清局勢的人。


    還能是誰呢?


    獵魔人看著手中寡淡的酒水。


    安藤守就的女婿,竹中半兵衛。被讚為‘今孔明’、‘今楠木’的智將。


    諸葛孔明的智慧,隨著三國故事傳播到日本,也令日本人心生折服。


    而楠木正成,則是日本曆史上的本地著名統帥。


    擁有這等名聲的人,縱然藍恩覺得有所誇大,但怎麽著也得有點本事才對。


    隻因為今晚安藤守就沒有宴請,就已經猜到後續會發生什麽、見到什麽人的藍恩,如此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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