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幾乎要刷新我對你的認識。”洛夏宮中,藍恩冷眼看著疲憊的弗爾泰斯特。“在以前看來,我還覺得你該是個腦子清醒的。”


    藍恩和弗爾泰斯特分別在一張辦公桌的主位和客位上相對坐著。


    而藍衣鐵衛的隊長弗農·羅契,還有一個女性的小隊長,則坐在後麵一張桌子上,正吃著一份簡單頂飽的午餐。


    讓衛隊在自己談事的時候,坐在身後吃飯,這對弗爾泰斯特來說不稀奇。


    但藍恩很難想象,弗農·羅契這種偏嚴肅的家夥會容忍這種下屬。


    那是個女性的藍衣鐵衛,但她跟羅契的相似之處似乎隻剩這件藍色的甲胄製服了。


    金色短發帶眼影,胸前大咧咧的敞開,藍衣鐵衛的棉甲下是一件常見的亞麻內襯。


    隻不過這件內襯的領口,似乎有點要開到肚臍的意思。


    這穿衣風格比一般的女術士還要開放點。


    而比起女術士們的放浪風格,她則更像是不服管的野小子,隻不過身材很有看頭。


    此時,聽著藍恩對弗爾泰斯特半點不客氣的話,這個女性藍衣鐵衛正往嘴裏灌葡萄酒,想把三明治從喉嚨裏壓下去的同時,幾乎要控製不住的笑噴出來。


    作為長官的弗農·羅契則先是扭頭看了看坐在辦公桌兩邊的藍恩和弗爾泰斯特,隨後才扭頭迴去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下屬。


    “安靜!閉上嘴吃你的東西,微絲!路上不是一直喊餓嗎?”


    兩個藍衣鐵衛的吵鬧影響不到辦公桌上兩個人的談話。


    “我們被蒙蔽了!被恩希爾!被威戈佛特茲!兩個狗雜種!”


    弗爾泰斯特依舊是那副年富力強的優質中年男人模樣。但是麵對他明顯強壓怒火的話,藍恩卻隻是冷眼旁觀。


    “多新鮮呐。”藍恩平靜的說著,“一國國王,你不會認為平時你手底下那些人對你說的都是真話吧?他們對你都不說真話,你的敵人會對你掏心掏肺?你瘋了吧?”


    “怎麽?你是不是還想讓恩希爾把他接下來幾個月的戰略部署先通知你一下?”


    “我沒那麽天真,藍恩!”弗爾泰斯特王冠下的雙眼疲憊而渾濁,顯然已經很久沒睡好了。“你也不用那麽惡言惡語。”


    “我承認,我們都小看了尼弗迦德人在我們內部的情報優勢。”


    弗爾泰斯特歎氣著說。


    “他們畢竟自詡文明的宣傳了近百年,一場索登山之戰,還改變不了北方人對南方‘文明’的印象。”


    “但我們還能怎麽樣?我們也是被逼的沒辦法了!”


    “他們引誘我們的商會、公會,商人和手藝人都在向往南方,甚至連農民都覺得在南方生活會更好!”


    “我們的國民想投降,現在不打以後就更沒有機會打了!”


    “你知道嗎?還不隻是商人和手工業者,就連”


    “就連牧師、占星者、傳教士、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神秘主義者都在宣揚?”藍恩冷眼看著弗爾泰斯特,不等他自己說,就替他把話說完了。


    “然後你們就覺得完蛋了?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內部分裂將會比戰場勝負更快到來?”


    弗爾泰斯特不甘的說著:“戰場上,我們好歹還有作戰的可能,可是不打,我們就眼睜睜的看著局勢越來越崩壞嗎?”


    “你們崩壞,恩希爾就不崩壞?”


    藍恩直接對泰莫利亞的國王嗆聲。


    “他一心想往北方打,他國內的商人聯合支持嗎?國內被勉強壓服的貴族們服氣嗎?”


    “那麽多已經打下來的土地沒有時間和資源去經營,把戰亂區變成生產區,把商人們投入戰爭的錢賺迴來,他就已經開始向更北方前進了,你以為尼弗迦德國內的商人不想他死嗎?!”


    “恩希爾至今還沒有按照尼弗迦德的傳統,娶一個正統的尼弗迦德貴族小姐做王後,你以為那些傳統貴族們看著他沒有疑慮嗎?疑慮不會變成殺心嗎?!”


    “他是出逃的王子,迴到尼弗迦德靠的是推翻了篡位者,而當時效忠於篡位者的貴族他殺得幹淨嗎?那些人現在又是什麽地位?”


    一連幾個問題,藍恩平靜而不緊不慢的質問,讓弗爾泰斯特的表情扭曲。


    後麵兩個藍衣鐵衛也聽得不敢多話,就連吃飯的聲音都小了很多。


    最後,獵魔人隻是冷哼一聲。


    “你們隻看到了自己的危機,卻沒看到恩希爾的麻煩。這是因為你們沒有戰略上的自信。”


    “但是在沒有戰略上的自信的同時,你們卻又敢輕易製訂開戰的計劃,這是戰術上的自負!”


    “沒有縱觀全局的戰略定力,大方向上心虛,小方向上自大!”


    藍恩歪頭看著都快抬不起頭的弗爾泰斯特。


    “這事兒是瑞達尼亞的維茲米爾起的頭吧?哼,他死得可真不冤枉。”


    早在仙尼德島政變的那一晚,希裏在模糊之中就已經透露出了瑞達尼亞國王的死訊,他死於一個半精靈刺客的銳器。


    這也是菲麗芭·艾哈特當晚立刻脫身的原因之一。


    她要立刻趕迴因為國王被刺而政局不穩的瑞達尼亞首都,崔托格。


    “事到如今,你怎麽說都好。”弗爾泰斯特長歎一口氣,“但是尼弗迦德人勢如破竹,我們需要支援。我們需要能挫敗他們的強大力量。”


    “沒有支援。”藍恩冷聲對他說,“也沒有力量。”


    “什麽?”


    弗爾泰斯特忍不住脫口而出的問。


    而藍恩的表情依舊如故。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我現在不會動手。或者說,即使我動手,情況也不會好轉。”


    說著,藍恩身體前傾,逼視著泰莫利亞的國王。


    “因為北方的內部,還在蠅營狗苟、瞻前顧後!”


    “你們隻顧著點燃戰火,卻連內部都沒有達成統一戰線!這樣打下去,我當然可以帶來局部勝利,但是對於漫長的戰線來說於事無補!”


    “就像是上一次索登之戰一樣!”


    上一次南北戰爭中的索登之戰,跟作為一錘定音的絕殺,徹底終止戰爭的索登山之戰不同。


    那次戰役發生在藍恩還跟難民團們處於辛特拉境內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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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諸國集結了優勢兵力,卻在索登國境的邊緣上,被劣勢兵力的尼弗迦德軍團打得大敗崩潰。


    指揮不統一、各國之間互相還有矛盾和小心思,都讓優勢兵力生生變成了戰役的負擔。


    “可戰爭已經開始了,你還要去做什”


    弗爾泰斯特緊皺眉頭,桌子被錘得邦邦響。可是說了一半之後,他卻若有所思的止住了話頭。


    藍恩依舊安坐在加大的椅子上,看著他。


    “為女神或者惡魔幹活兒。幹嘛見了鬼似的看著我?承認吧,你們也早就有猜測了不是嗎?”


    “神?”弗爾泰斯特用一種並不比談論戰爭輕鬆的嚴肅表情看著藍恩,“祂們是存在的?不是什麽山野精怪?不是愚夫們的囈語?”


    “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一個關於人類信仰的終極答案?那你首先得去個正經神學院,先清晰一下你眼裏‘神’的定義。”


    藍恩不耐的擺擺手。


    “我勸你別太在意這些事,畢竟你活了這麽久,見過幾次祂們真的管事了?平常事情祂們不管的。”


    “但我要對你強調,弗爾泰斯特。”


    藍恩皺著眉,看著桌子對麵的國王。


    “我喜歡盡善盡美的處事方法,但是你們在這次挑起戰爭和後續應對的策略上,簡直粗糙愚蠢的讓我想吐!”


    “先把北方諸國的內部分歧搞定吧!”


    “我得先提醒你一下,根據我的消息,亞甸和科德溫的交界處已經有科德溫的軍團在集結。但他們看樣子卻並不打算直接進入亞甸跟尼弗迦德人開打,而是在邊境上停下休整。”


    “想想亨賽特那副吃不飽的野豬模樣!他是想幹什麽呢?”


    說完之後,藍恩就沒有多做停留。隻剩下聳然一驚的弗爾泰斯特和藍衣鐵衛們。


    事情正如藍恩所說,如果北方在戰爭中沒法達成一致,哪怕是短暫的一致,那麽就算是他開始動手,效果也絕不會太好。


    畢竟知道他要動手之後,尼弗迦德基本就不會像上一次索登山之戰那樣,尋求一場把一切都壓上的大規模戰役了。


    相反,他們會盡量避免那種情況發生。


    散開行動的兵團會讓藍恩的處理效率大幅度被削弱。


    眼下看著,至少門諾·庫霍恩還記得自己的警告。


    而弗爾泰斯特最好就趁著自己外出的這段時間,把北方的情況理順了。


    這樣等他迴來之後,不管怎麽樣都會方便很多。


    懷抱著對於戰爭的煩躁,對於戰爭所導致悲劇的憤怒,還有隱隱約約一絲絲,從基因深處透露出的對戰爭和完美解決事態的渴望。


    時間已經不多了,藍恩與絨布球、麒麟再次踏上了前往異世界的旅途。


    藍恩基因中傾向於完美的那一麵,催促著他立刻幹脆利落的解決一切。


    但是他理性、經受了義務教育和培養所養成的人格則告訴他:事事追求完美,反而最後不會完美。


    北方諸國內部的糾葛與矛盾由來已久。


    他天降神兵一次次在南北戰爭中拯救他們又能怎麽樣?不過是把問題延後、壓製。


    戰爭是塑造利刃的殘酷熔爐。


    它確實慘無人道,但也確實能催生進步的思想和技術。


    懷抱著這種心態,藍恩他們三個,在這個日漸寒冷的深秋進入了半空中宛如破碎鏡麵的天球交匯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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