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為什麽會這麽想,大師?”


    唐納夫人先是詫異的迴頭看著藍恩,隨即好像想明白了什麽,再度發出了開朗中帶著揶揄的笑聲。


    “我懂了我懂了,您的表情是在......愧疚嗎?”唐娜笑著詢問。“為那個殺了我的丈夫,和您身處同一學派的獵魔人愧疚?”


    年輕人張了張嘴,但唐納夫人卻不等他說話就再度開懷的笑起來。


    “哎呦呦,看在瘟疫的份上,您可別做出這種表情。”


    “殺人是該償命,但是我家的男人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平時可是像水鬼一樣兇,也不怎麽幹活。說實話,有他沒他家裏一個樣,說不定還更好些?”


    “你想聽悲慘的故事?我這兒可沒有,有也跟我家的酒鬼沒關係。”


    唐娜夫人已經布滿皺紋的手在空中滿不在乎地揮揮。


    “哦,是、是這樣啊?”藍恩的教養讓他覺得自己不該議論逝者,現在人家家屬這麽說,他還是覺得有點尷尬。


    “哈哈!話說迴來,真沒想到獵魔人的生活居然跟我們這些普通農戶差這麽遠啊?看您的樣子,想必在成為獵魔人之前,也是個體麵富裕的人家吧?”


    說完之後,她臉上開朗的笑容首次有了收斂,換成了一種藍恩讀不懂的表情。


    那是種平靜並且溫和的表情。


    那表情是什麽意思?藍恩在心裏追問,但曼妥思也迴答不上來。


    “我在被人嫌棄,我在幹女人的身體幹不完的活。”唐娜輕聲說,“但村裏的生活就是這樣。”


    “村子裏是養不起累贅的。說實話,我很慶幸我還能在這裏被人嫌棄,還有活幹。也很感激村民和長老,因為......”


    “這至少能讓我養大我的孩子。”


    輕柔的語氣,實際上唐娜夫人現在的力氣也做不到中氣十足的說話。


    但這些話語在藍恩的耳中卻猶如雷霆!


    他突然覺得唐納夫人,這個已經老態初現的農婦很美。


    這種美無關青春期獵魔人那旺盛到不正常的荷爾蒙,那是一種直麵了人生的殘酷,並且欣然接受挑戰,篤定要一衝到底的淩然美感。


    藍恩覺得自己會將這種美銘記一生。


    ~~~~~~


    棉甲外罩的破口確實不大,隻是很散碎。就如藍恩的預料,在唐納夫人的手藝下,不到二十分鍾就完工了。


    踏出房門,藍恩此時低垂眼眸走在木板路上。


    “其實......她的說辭有很多不對勁的地方,對吧?”


    腦內的交流開始了,藍恩在這個世界上能夠傾訴心情的對象,目前為止隻有一個。


    “是的先生。”也許是錯覺吧,藍恩覺得曼妥思此時的聲音比平時更輕。


    “有一個酗酒的兇惡丈夫,家裏卻沒有暴力的痕跡。在她的丈夫被殺的那天,腳上還沾著耕地裏的牛糞和泥土,她卻說丈夫懶惰不幹活......疑點很多。”


    但目的卻很單純——


    她不想讓藍恩背負不屬於他的罪惡感。


    哪怕是和藍恩私下裏說自己丈夫的壞話,她也不想這個年輕人背著愧疚生活下去。


    是個很好的人啊。


    而他也正是為了這種人,才會迴到奧瑞登。


    精神振奮,藍恩馬不停蹄地迴到鐵匠鋪,正好,伊凡正在石輪上給新鍍的銀開刃。


    前後不到兩分鍾的功夫,年輕人的背上就再次背上了兩把長劍。


    時值正午,藍恩拽著伯尼就開船啟航。


    兩人懷裏都揣著一份由麵包和鹹魚、醃菜組成的三明治,權當午飯。


    “我總覺得你今天......很有幹勁?”


    船尾的伯尼一邊咬著鹹魚三明治,一邊掌舵,略顯詫異的看著藍恩。


    坐在船頭的藍恩則早就三兩口吃完了午飯,這會兒正挨個檢查甲胄和靴子上的搭扣。


    “我還需要很多水鬼練手呢,伯尼。咱們今天可以向西走,運氣好說不定還能遇見水鬼巢。”


    “你是頭兒,我沒意見。”


    伯尼無所謂的聳聳肩。


    經過昨晚的暢飲,他現在也不太在乎每天損失的那一點漁獲了。


    也許是藍恩的幹勁感染了伯尼,他今天的船程很快。


    沿著費克湖的岸邊沒多久,就到達了他們的第一個追蹤點。


    和昨天的泥濘灘塗大有不同,這裏沿岸的地形是茂密的樹林。


    粗大的樹木幾乎能把根係裸露在河岸邊。


    藍恩意義不明的“嘖”了一聲。


    樹林作為戰鬥環境有點束手束腳,但與此同時,伯尼在樹林裏必然會展現出新穎的追蹤知識。這讓藍恩有點愛恨交加。


    “這片的魚群數量也很不錯。”伯尼操舵一邊讓船減速,一邊說著。


    “上岸再往西北走一段,就是米德考普斯。那邊也有個本地有名的鐵匠,也許你會有興趣?”


    “算了吧。”藍恩表情平淡。


    伊凡的手藝已經揭示了威倫這片土地的手工業水平。


    一個本地出名的鐵匠大概也就是伊凡同等級,和大師級還差得遠。


    伯尼聳聳肩,拍掉了手上的麵包渣,重新戴上他的長筒皮手套,綁上綁帶。


    “嘩啦”一聲,兩人一起跳下船,往河岸的樹林走去。


    伯尼自覺的走在前麵,負責追蹤痕跡。


    “我說藍恩,水鬼還會在樹林裏築巢嗎?”


    他是個獵人,但對怪物習性則完全不了解,所以有此疑問。


    藍恩雖然沒等導師教完就“主動”出師,但好歹也是被教導過的。


    他“噌”的一聲緩緩拔出熊學派銀劍,沒有像平常那樣采取將劍柄端到側臉的架勢。


    反而是雙手自然下垂持握劍柄,劍尖朝後,劍身整體保持在右邊側身。


    每次移動都是把重心放在腳尖,腳步又輕又穩。


    這不是主動進攻的狀態,而是為了快速反應的架勢。


    “水鬼是兩棲生物,它們的築巢要求隻有‘在水邊’這一條,至於是灘塗還是樹林,乃至是農田,對它們來講都沒差。”


    “那這些畜生還真是生命力頑強啊。”


    “誰說不是呢。”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主要是為了在這個密不透光的樹林裏緩解緊張。


    威倫的樹林危機四伏,野狗群、狼群、棕熊都隻是普通動物,而更加危險的怪物們也都喜歡潛伏其中。


    再加上樹葉與木材良好的吸音能力,基本人一旦進入樹林三十米左右,他就會連臨死的慘叫都傳不到樹林外麵。


    想象一下吧,僅僅三十米的距離,平地上幾秒鍾的路程。


    你在被怪物啃噬,而外麵的過路人卻連聽都聽不見。


    所以威倫人習慣把樹林成為“綠色沼澤”。


    兩人還在前進,據伯尼所說,“因為在樹林裏,所以水鬼的碎鱗和腳印就更加突兀,很好辨認”。


    但當兩人真的靠近水鬼群的時候,這片樹林還是嚇了他們一大跳。


    伯尼本來該讓他們直麵水鬼群,確定情況後再慢慢靠近。


    但是在一連幾次跟丟線索又重新找到後,他們確實見到了水鬼......


    隻不過當他們看見的時候,這頭水鬼就在兩人身側不到十米的地方!


    側身都快貼上了!


    幸虧伯尼是個老獵人,他在樹林裏的行動也是輕盈又安靜,這才沒被水鬼給掏了身位。


    藍恩和伯尼兩個人對視一眼,伯尼已經開始後怕到嘴唇打顫了。


    這個距離根本看不清水鬼群的情況,但要他們兩個再轉移位置也完全不現實。


    打一場沒情報的戰鬥是獵魔人的大忌。


    現實不是遊戲,怪物不會根據等級分布,獵魔人稍微行差踏錯就會直麵死亡。


    一個普通的狩魔獵人遇到現在的情況,多半可以宣告職業生涯結束了。


    藍恩可沒有一個好用的“學徒”給自己蹚雷。


    “嘖。”但在這樣的情況下,年輕人隻是微微咂舌。


    本來以他現在13%的【痕跡偵測】熟練度,要是給伯尼查漏補缺,也不至於到現在這一步。


    但是在剛才的路上他主要精力還是放到了警戒危險,還有觀察伯尼的技巧上。


    “沒轍了......曼妥思!”藍恩眼睛微眯,看著側身邊上不知在啃什麽的水鬼。


    “為您效勞,先生。”


    “開啟法印輔助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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