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躺在幹草床上的老艾倫迷迷糊糊睜開眼。


    迷糊的老眼一如往日,在空蕩蕩的房間裏掃視。


    可當視線掠過那挨著門口卻空無一人的幹草床時,他的雙眼驟然清醒。


    他猛地站起身,無視了身邊蒼老妻子的抱怨咕噥,披上件褂子就奔向木門。


    “人呢?那個獵魔人呢,跑了?!”


    老艾倫神情焦急,這事不是沒可能。


    畢竟推己及人,誰要是給他頭上攤上個賠本做好事的差遣,能跑他也跑。


    “不行!他不能走!我得......”


    漁場還要開拓,更多的漁獲就指著這個了。他怎麽能在這個時候跑了呢?


    嘴裏還在嘀咕著,老艾倫一把拉開了家裏的木門。


    但就在打開大門之後,這個村莊的長老,村子中見識最廣的老人就張大嘴巴,愣在了門口。


    天上的烏雲還籠罩著威倫,蒙蒙細雨仍在飄落。


    藍恩則端著那把弑師得來的熊學派鋼劍站在雨中。


    清亮的手半劍身直指向前,舉在側臉。


    那個年輕的狩魔獵人,此時的眼神完全集中。


    就算是老艾倫頂了天隻見過爵士手下的稅務官和他領著的士兵,根本沒見過成名的劍手。


    但在這一刻他卻莫名的咽了咽口水,誕生一種感歎——


    “......太穩了。”


    那把劍被端得太穩了。


    就算是他這種隻握過魚叉、漁網的人也能輕易感覺到。


    那年輕人握劍的手簡直穩到不正常!


    人對於自己的身體能將什麽事情做到什麽地步,其實潛意識裏是有一個概念的。


    所以在藍恩的故鄉世界,人們在紛亂的信息流中,就算是見到了自己這輩子連聽都沒聽過的技藝。


    但隻要掌握這個技藝的大師將自己的水準露兩手,觀看視頻的觀眾也會無法控製的發出驚歎。


    他們可能不知道將某件事做到某種程度需要付出多少努力。


    但是本能的,他們就是能感覺出來,“我這輩子都做不到,這差距太遠了”。


    於是讚歎和仰望的感情便會從內心油然而生。


    老艾倫現在就有這種感覺。


    在藍恩的手上,平直清亮的劍身就像是無風的湖麵。


    若是沒下雨還好,現在在雨中,就更能感覺到那份強到不正常的穩定性。


    雨點砸在劍身上,就像是落在了地麵的石頭上。


    在老艾倫的呆滯之中,一聲深沉的唿吸自藍恩的胸腔響起。


    然後長劍和身體開始舞動。


    那是一種奇特的劍術,重心在左腳和右腳上來迴變換,但往往同一時間隻在一隻腳上,然後通過旋轉、橫跳來完成轉換。


    就算是外行人也能看出來,這是一種相較於傳統騎士劍,非常注重靈活性的劍術。


    畢竟獵魔人所麵對的怪物,它們的力量大多不會弱於一個全甲重騎兵的衝鋒。


    沒人能在這種攻擊下正麵硬抗,隻有依靠靈巧。


    而重心變換頻繁所帶來的發力不流暢、攻擊力降低,則會有劍術中的旋轉動作彌補。


    離心力是劍術大師的好朋友。


    “甩”起來的劍身能夠充分的畫圓,而在角速度如此巨大的情況下,如果活用線速度最大的劍尖,甚至能夠將穿戴板甲的人體一切兩半!


    而熊學派的劍術則在他們優越的體質基礎上更進一步。


    在攻擊時,熊學派劍術會更為激進,在旋轉的同時連重心一起利用起來,犧牲了一部分轉圜的餘力,卻能以成倍的威力壓向敵人。


    甚至於以前在波爾東狩獵奇奇魔的時候,那些類蟲生物的外骨骼更像是被劍刃“抽碎”,而不是“切開”。


    這種控製重心的進階技巧,也正是現在藍恩在曼妥思的協助下想要充分解析、掌握的東西。


    “先生,在我們的訓練規劃裏,您的劍術基本功項目已經合格,但據我分析,熊學派更進一步的劍術技巧卻好像是並不太重視劍術的穩定性。”


    “你是說,我完成度過高的基本功訓練反而阻礙了熊學派特色劍術的修習進展?”


    “不,我認為任何時候,基本功都是重中之重,也許是我的解析和訓練規劃仍舊不完美。”


    “明白了。”藍恩在心裏默念。


    他並不因為曼妥思的消息而心思起伏,這種技巧的分析源頭本就隻有他所見的,波爾東的幾次戰鬥經曆而已。


    但是說到底,對智腦來講,出現“摸不準”的情況就還是算力不足。


    還是要落在權限升級上。


    “先繼續分析現有資料,完善訓練計劃。”藍恩慢慢放下劍,收迴背後劍鞘。


    “我現在欠缺的知識還很多,劍術方麵也還不急。有人來了。”


    與智腦的對話暫時告一段落。


    老艾倫在藍恩停下了旋轉的劍舞之後,才拘謹的靠近。


    好像他才是這村莊裏的外來人一樣。


    藍恩看著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剛才在想什麽。


    “別擔心,我不會走的。你們這裏還有一戶受害者的家庭,學派的補償不會停下。”


    雲淡風輕的語氣,和昨晚一樣。


    但是老艾倫並沒有像是昨天談論這個話題時那樣,感覺到莫名的惡寒。


    實際上年輕人在昨天夜裏就想清楚了。


    這就是個隨時死人也毫不奇怪的世界。


    自己的道德觀、人生觀確實如波爾東所說,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那個棕熊似的男人,在將要步入死亡時對殺了自己的學徒說“你已經在地獄”了。


    而藍恩在當天就親耳聽聞了一樁人間慘劇,並且感覺到了強烈的無力感,和由此而生的痛苦。


    這感覺確實讓他......惡心到想死!


    但是說到底,這也揭示了一個他早就清楚的道理——沒有力量就沒有選擇權。


    不僅是需要“讓自己活下去的力量”......而是“活著並維持自己意誌的力量”。


    怨天尤人的廢物已經夠多了。


    “力量的種子”就在自己的懷裏揣著,“力量的指引”就在自己的大腦中運作,藍恩可不準備在這裏停下。


    “走吧,我們開工。”


    年輕人扭扭脖子和手腕,平淡的說著。


    昨晚加急縫補的棉甲外罩已經取代了破爛的藍色棉甲。


    長及小腿肚的長袍,在兩肩和胸口外附還沾著血跡的大片皮甲。


    人靠衣裝,藍恩此時器宇軒昂,準備麵對今天的怪物和挑戰。


    老艾倫看著已經進入狀態的獵魔人,撓了撓下巴,試探著說。


    “要不......咱們先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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