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恩沒有迴應自己腦子裏的問題。


    不僅是嘴上沒有迴應,就連心聲也沒有。


    馬蹄還在“吧嗒”作響,奧瑞登已然越來越近。


    這次沉默的時間有些長,長到曼妥思以為藍恩確實有在重新考慮。


    “曼妥思,你說一會兒我進了村子的酒館要點什麽喝?傭兵、獵魔人,到酒館,都得來這麽一套不是?老師身上的錢我可是全找出來了,來杯皇家維吉瑪?我上次看見他們貨架上有的。說實話,除了獵魔人改造時候的幾支魔法藥劑是用酒精做基質,我還沒正兒八經唱過這個世界的酒。”


    藍恩認真地向曼妥思尋求建議。


    生物智腦一時都有點沒反應過來。


    “無論多微量的酒精進入消化係統都不是好事。對於狩魔獵人的抗毒性和工作內容而言,含有酒精的魔藥是必需品,無可厚非。但我仍舊建議您在日常生活中遠離酒精,如果一定要喝,請選經過嚴格工藝生產,也就是貴的......不是!”


    曼妥思在給完建議之後才反應過來。


    “我們剛才談的不是這個話題啊!”


    反倒是藍恩顯得輕描淡寫。


    “沒有談的必要,曼妥思。”


    “很有必要!”腦子裏的智能語音措辭嚴肅。


    “【異星求生模式】要求我最大程度的關心你的生命安全,我知道你來這裏是要幹什麽。你認為自己對於那兩個農夫的家人抱有某種責任,於是過來進行彌補。”


    “這沒錯,我和我的運行邏輯充分的認可您的道德水準。但是!”


    智能語音在藍恩的耳中如同驚雷。


    “但是,先生!”


    “你已經是個狩魔獵人了!”


    兩句話之間的因果關係並不強烈,顯的沒頭沒尾。就算是一個經過了基礎教育的普通人都不會在措辭上出現這種問題。


    更遑論一個以【邏輯】為本的生物智腦。


    但話語的理解需要結合語境。


    在這個種族矛盾嚴重到隨時發生大屠殺都不奇怪的世界,成為了狩魔獵人代表的不僅是一個“就業方向”。


    它代表著藍恩已經完全改變了人種,成為了不被主流智慧種族——也就是人類——認可的生物。


    你這輩子就隻能是一個狩魔獵人了。


    這才是曼妥思要說的話。


    必須在野外與怪物和野獸為伍,因為城市和鄉村都會對狩魔獵人報以排斥和敵意......


    這是個危險的世界,而藍恩現在又被困在一個危險程度爆表的職業裏。


    想吃飯、想活著,那就要在這個職業裏廝殺賺錢。


    這就是一座由世人的歧視所構建的囚籠。


    身為獵魔人,卻想幹點別的營生?


    哈哈!二戰時期身處德國的猶太人其實也都想幹點別的,但最終大部分還是隻能待在集中營裏。


    在當時,從人群中分辨出一個猶太人可比分辨出一個獵魔人難多了。


    曼妥思對於未來的估計總是不容樂觀。


    波爾東的課程,曼妥思將每一句話、每句話的語氣都做了詳盡的記錄。


    在記錄之中,一個合格的獵魔人應該掌握精湛的劍術、熟練應用法印、精通調配各種煉金術產物,還有最重要的——超人的追蹤技術和怪物學識。


    最後兩種尤其重要,可以說是完全決定了一個狩魔獵人能在這片大陸上活多久。


    完不成的任務可以不接,但你首先要知道自己會麵對什麽,才能得出合理的結論。


    曼妥思以波爾東為標準,衡量過藍恩目前作為一個狩魔獵人的能力。


    得出的結論是——學徒以上,出師未滿。


    劍術和法印,這種看得見摸得著的力量,有智腦的幫助進步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各種知識和經驗的缺失是極為危險的,就像是原本兩條腿隻剩一條可堪一用。


    獵魔人的學派之中有幾百位獵魔人大師用命蹚出來的經驗,有大法師們對於怪物與詛咒的研究成果。


    但藍恩現在......一無所有。


    他現在就像被困在懸崖邊上一條單行道上的囚徒,隻能在這隨時可能粉身碎骨的境遇裏小心前進......用一條腿!


    曼妥思是有些著急的。


    它恨不得藍恩能現在就把波爾東藏著的積蓄取出來,以此為資金找個安穩的環境,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用一段時間把欠缺的能力補上。


    然後將那個玻璃罐子裏的基因種子裝上胸腔,管它什麽狗屁未知效果,總比未來失足丟了命強吧?


    在那之後,再踏上狩魔獵人的道路,謀求發展。


    這是穩重且合理的規劃。


    誕生於人聯的生物智腦,以自己主人的生命安全作為首要事項進行分析,得出的最佳路線。


    任何人在這種理智且清醒,設身處地為自己考慮的規劃之中,都很難說出半句反駁的理由。


    “我拒絕。”


    但藍恩連半秒鍾的猶豫都沒有。


    他幹脆的否決了智腦的提議。


    那聲音的平穩和篤定,就一如他現在的【心情曲線】。


    那被曼妥思集合了激素水平、腦電波活動的圖形,現在平穩的就像是一個死人的心電圖。


    大起大落的情緒本該是年輕人的常態。


    但是在藍恩的身上,縱然前一刻還在為自己的自由和生命而感動快樂。


    下一刻兩具屍體就跟鑰匙鏈上的鑰匙一樣,在他麵前蕩來蕩去,提醒他這是個難熬的世間。


    但他卻已經不會因為這種事而讓自己失控。


    這世界有值得開心的事,也有令人惡心的事。


    人就是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裏。


    “我接下來的人生,會做我認為應該做的事,在經曆了突變的九死一生之後......我就這樣決定了。”


    嘴裏說著慷慨激昂的話,但藍恩的語氣,此時卻比曼妥思更像是一個“智腦”。


    冷靜、平穩、專注。


    不是因為數據化的計算,而是出於身為人類的道德,而擁有的決心。


    曼妥思不再多言。


    它不知道還能說點什麽。


    “生物智腦是人類的【輔佐】。”


    曼妥思忽然意識到了留在底層邏輯裏的一句話。


    在人聯的定義裏,擁有遠超人類數據能力的生物智腦,和其中的智能交互界麵並不怎麽稀奇與重要。


    重要的是人。


    明晰了自身的決意與生命的價值的——人。


    在那璀璨的意誌下,就連群星都會被把玩在渺小生物的手中。


    生物智腦是為了【輔佐】和遴選出這種人,才因此變得重要。


    不受曼妥思控製,智腦的底層邏輯被觸動。


    在一係列精密的條件檢索之後,在智腦的限製鎖裏,【大學等級課程完成度】悄然達成了一項解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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