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突然而至,淅淅瀝瀝。


    秋城的王家酒肆門前,濕泥遍布,來來往往打著油布傘的行人們,在門口剁了剁腳,落下一片泥沉。


    眼看著就要到正午,雨聲漸弱,酒肆內已經滿座,神色緊張的店小二在桌間忙來忙去,就怕哪桌的客人沒招待好,就會掀了酒肆,砍了自己的腦袋。


    店小二神色緊張,是因為此刻坐滿酒肆的酒客身份繁雜,且個個氣勢逼人,其中不乏穿著道服,頭頂荷冠的修士,也有不少衣著放蕩,身背武器的散修俠客。


    更別提手中舉著布幡的江湖騙子,笑嗬嗬地掐指捋胡,口中淨是些胡言亂語,但精眸炯炯,毫不避忌周圍目光。


    雖說開在秋城的店家早就習慣了有修仙之人進店,可麵對這些氣勢逼人的仙人,店小二還是不由自主地抖動雙臂,雙腳發軟。


    好在雨過天晴之後,這些仙人們陸續離開酒肆,店小二這才放鬆精神,感覺自己從鬼門關迴來了。


    不過酒肆二樓還有客人,店小二隻能端著一壺葡萄美酒和下酒菜噔噔蹬跑上二樓,恭恭敬敬地將飯菜送入包廂。


    包廂內隻有三人,最讓店小二印象深刻的,當屬靠坐在窗前太師椅上的男子。


    他的衣袍是黎色的上好絲綢錦緞,上麵繡著奇異乖張的兇獸圖案,和他腰間佩的墨玉龍紋扣交相輝映。


    男子歪著身體,袍內露出銀色鏤空的花紋鑲邊,寬衣博帶,左手持象牙折扇,右手拿著玉瓷酒杯,長發隻以帛巾束著,低垂著眼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不過這些還不是最讓店小二印象深刻的,這名男子穿著舉止風流,臉上卻帶著半截茶白色鑲金邊麵具,眼睛處開了兩條狹長上挑的眼縫兒,讓人好不奇怪。


    店小二放下酒菜後,多看了戴麵具的男子一眼,男子身旁臉遮麵紗的黛衣女子突然張口,厲聲訓斥。


    “看什麽看!”


    “還不快快退下,不然拔了你的舌頭,再剜去雙眼!”


    店小二連忙退出包廂,手腳並用地逃離二樓。


    等他迴到樓下才突然想起,自家酒肆從沒買過太師椅啊,難道這夥人出來喝酒,還自帶椅子?


    “真是奇怪……”


    店小二帶著滿臉疑問走進廚房,而二樓包廂內,黛衣女子的氣還未消。


    “還真是個窮酸的小地方,一點規矩都沒有,真衝撞了我家公子,就是他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死的。”


    聽到黛衣女子還對此事念念不忘,戴麵具的男子卻隻是笑笑,並不在意店小二的舉動,他一邊喝酒,一邊向這包廂中的第三個人問話。


    “秦老二,你之前傳給我的消息說,我在川渝荒山崖底製造的東西毀了?”


    “是,秦老二辦事不利,請公子責罰!”


    秦老二低頭站在飯桌前,雙手抱拳,言語中盡是自責。


    再看他長相一般,不算好看,也說不出有多醜,而且秦老二身著布衣,身長不到六尺,就更難想象這樣一個丟在人群馬上就會被人忘記的農戶,竟然還另有身份。


    “我罰你做什麽,你倒是先跟我說說,這事兒是誰幹的,他又是怎麽發現我藏在深山穀底的戾氣漩渦?”


    “迴公子,事情是這樣的,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渝城逗留......”


    秦老二仔細地將那日渝城突現妖獸傷人的事說出。


    本來他以為妖獸入城傷人隻是偶然,而且那妖鼠當夜就被斬殺,必然是有當地修士發現作怪的妖獸,且當時他已知曉有紫雲頂天宮的弟子經過。


    但奇怪的是,這名修士誅殺妖獸後並沒有收取供奉,卻消失了一天一夜,等到第二天夜晚才再次現身,全身都被獸血浸染。


    直到這年輕修士再次現身渝城縣,他藏在暗處,聽到修士與渝城縣令的對話,此刻也通通說與戴麵具的男子。


    並且在這斬殺妖獸的修士提到兇獸時,秦老二就開始擔心崖底洞穴的戾氣漩渦。


    因為渝城是距離崖底洞穴最近的城,若修士提到的兇獸是被戾氣漩渦影響才化作兇獸,那麽它很有可能跑迴崖底,暴露戾氣漩渦之事。


    等那修士分文不取,反而扔下一百貫錢飛走後,秦老二連忙出城確認,發現洞內果然什麽都不剩下,便以最快速度將這個消息傳迴。


    戴麵具的男子耐心聽著,手中一直把玩玉瓷酒杯,由於麵具遮擋,旁人也看不出他臉上情緒變化。


    直到秦老二講完,麵具男將杯中的酒一湧而盡,拄著下巴思考片刻,緩緩開口。


    “嗬嗬,你說的名修士倒有點意思,不像七十二門宗弟子。”


    “除了知道他是竹劍堂弟子,你還知道什麽?”


    “公子,別的信息還不知道,要不要我再派人去收集此人信息,畢竟他破壞了您製造的戾氣漩渦,我們是不是要讓他......”


    秦老二眯起雙眼,臉上終於流出幾分陰狠厲色,有點壞人模樣了。


    戴麵具的男子卻一擺折扇,毫不在意。


    “無妨,不過是一小小的竹劍堂弟子,肯定以為戾氣漩渦是天然形成,不會深究,我們也不用理會。”


    “關鍵是那兇獸竟然沒被戾氣漩渦完全吸引,還能私自跑出去,說明那處漩渦存在缺陷,毀了倒也沒什麽可惜。”


    “眼下我們還是要以修養為主,不能隨便傷人,引起七十二宗注意。”


    “是,公子!”


    秦老二連忙應下,匆匆離開酒肆。


    戴麵具的男子從窗戶見秦老二走進鬧市,匯入人群後,不過眨眼工夫,就連他都找不到秦老二的身影,便滿意地靠在窗前,直接拿起酒壺,大口作飲。


    看著樓下的熱鬧景象,他扇動折扇,醉醺醺地打了個嗝兒,喃喃自語。


    “不要供奉的年輕修士,還贈送錢財用作撫恤?”


    “真沒想到,七十二宗的弟子裏竟然還有這種,倒也奇怪......”


    ......


    剛剛踏入秋城的沐辰還不知道自己在渝城的所作所為都被人看到,此刻卻被眼前的熱鬧景象吸住目光。


    車馬粼粼,人流如織,同時秋城主幹街道上的小商小販極多,販賣的東西玲琅滿目,吆喝聲此起彼伏,偶爾還有一聲馬嘶長鳴,便讓人感覺自己身在一幅色彩斑斕且內容豐富的畫中。


    不過沐辰也注意到這裏的行人,不管是穿著道服的修士,還是衣著放蕩的俠客,又或是手舉布幡、滿嘴胡言的江湖騙子,和靠在紙窗旁戴麵具的飲酒男子。


    雖然他們沒有亮出本領,但眼透精光,絕對不是等閑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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