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不久之前,艾麗絲和我談過一些事情。關於感染者的問題···艾麗絲認為,這是一個複雜的社會曆史問題。其中牽扯到到的現實因素甚廣,絕不可能是單純的貴族貪婪殘暴,就可以導致當下的局麵。”


    “艾麗絲提到過兩者用感染者牟利的方式,一種就是帝國所采用的感染者奴隸化的政策,另一種則是將軍所使用的,將感染者訓練成工人,集中管理感染者進行生產的方法。所以,我想知道,將軍為何,會選擇這種方法呢?對於艾麗絲的言論,將軍又有何看法?”


    德雷克有自己的政治目標,而且他自己手下就管理著數量眾多的感染者。關於這個話題,他肯定有自己的一套理論。


    塔露拉這番話,既是求教,也是試探——試探德雷克是否真的有考慮過,為感染者爭取一些希望,或是權利。


    “哦?有意思···雖然老夫未曾與她深入討論過這類話題,但這的確像是她可能說出來的觀點。”


    “她說的確實沒錯。任何社會現象本身,都不僅僅是‘現象’那麽簡單,隱藏在現象下麵的事物是極其錯綜複雜的。這個問題,比起直接告訴你我的看法,我更希望你能自己去思考,理解事情的真相與全貌。”


    “為什麽烏薩斯的感染者會受到如此慘無人道的壓迫?僅僅是因為貴族或是皇帝的貪婪與殘暴?不,孩子,這些遠遠不是全部···”


    “或許老夫這麽說有些殘忍,但烏薩斯對於感染者的迫害並非曆史的偶然結果,而是烏薩斯社會文明發展的經曆的一個必然階段。感染者礦場的兇殘壓榨,如艾麗絲所說,並非單純的烏薩斯貴族的短視或是殘暴,更多的,是出自於這個國家運轉模式的必備需求。”


    “孩子,若想思考你所關注的社會問題的解決方案,你需要先學會從物質的角度,去分析烏薩斯的社會。”


    “先說烏薩斯這個國家本身的特征。烏薩斯雖然幅員遼闊,但大部分領土處於氣溫寒冷的北方大陸。加上天災的影響,一年當中能從事生產的時間非常有限,這注定了烏薩斯的物質產出效率,是相對較低的。”


    “漫長的國境線,算上北部時而侵擾的邪魔,烏薩斯完全是四麵環敵之境,所以為了保家衛國,烏薩斯也必須掌握有足夠龐大的軍工生產業,來維持這個國家的強大軍力,避免帝國以及異獸的入侵。”


    “龐大的軍工生產業,是烏薩斯非常硬性的國家需求。這也是為何先帝在位時期,會不惜一切代價,發展烏薩斯軍工業以及重工業的理由。這並非有些人眼中的窮兵黷武,而是這個國家真正需要這些力量,去保護自己的人民,為自己的人民搶奪生存的空間。”


    “如果你有幸去詢問過一些生存在那個時候的前輩,你會發現,即便當年有戰爭給國內帶來更大的資源負擔。整個烏薩斯國內的發展前景可一點都不差,就算感染者的身份依舊低賤,卻也沒有像現在一樣被如此迫害。”


    “那個時代,烏薩斯對外戰爭可謂是屢戰屢勝,不僅為國家奪得了大量的肥沃土地,更是從國外搶奪來的大量的物資戰利品,供給國內的消耗。而欣欣向榮的重工業和軍工業,也讓這個國家的生產力得到了一波飛躍性的發展,烏薩斯的人口,也在那個時期,迎來了一次大規模的增長。”


    話說到這裏,德雷克可以感覺到愛國者和烏勒爾情緒有些變化,似乎有些觸動,顯然,他們對那段時光,也是有些懷念的


    “將軍說的沒錯,烏薩斯對於感染者的政策從未友好過。隻是在血峰戰爭失利,‘大叛亂’之前,烏薩斯政府對感染者的態度還不算那麽惡劣。而就在那場戰爭之後,烏薩斯感染者的境況,就開始急轉直下了···”


    順著德雷克的思路,塔露拉邊思考邊闡述自己的結論,隨後臉色一沉,問道,“難道說···將軍是想告訴我,烏薩斯若是想維持繁榮昌盛,感染者想要有能力和機會去爭奪生存空間,對外戰爭,是必須的外在條件麽?”


    德雷克搖了搖頭,神色淡然:“老夫可沒這麽說,你剛才所說的這種理解,恰好就是現在烏薩斯的政治鬥爭當中,那些老派貴族的主張。我隻能說,他們的目光還是短淺了些。或者說,為了利益,他們下意識地忽視了這種行為可能帶來的巨大危害。”


    “一個國家若是依賴參與戰爭才能繼續繁榮下去,那這個國家遲早有一天會因為戰爭的消耗而分崩離析。因為你無法保證自己所參與的每一場戰爭都能取勝,且能奪得價值超過你戰爭損耗的戰利品。戰爭隻是政治的延續,它是一個很不穩定的因素。一個不穩定的因素,是無法給國家帶去長治久安的。”


    “而且,直接參與戰爭也必然會造成勞動力的損耗,國家的產能,也會隨著勞動力的損耗而衰弱。長此以往下去,國家的產能遲早有一天會跟不上軍工產業的消耗。整個社會秩序,會伴隨著物資的絕對匱乏而逐漸崩塌。”


    “當然,關於這部分話題,並非現在的你應該去關注的,你也沒有那個能力去關注這些問題。你隻需要知道,戰爭對於這個國家的任何人而言都不是一條理想的出路,不論是感染者、普通民眾還是統治階級。”


    “你所需要做的,如艾麗絲所說,是將感染者這個群體的社會特征,與烏薩斯這個國家的特征聯係起來。從中尋找感染者被奴役的現實基礎,不求你一定要去改變它,但一定要對它有個認知。”


    “否則若是連事情的全貌都無法看清,你又如何能保證你的行動,是真正在拯救感染者,而不是將他們,推入另一片泥沼當中呢?”


    “感染者勞動力具備什麽樣的特征?烏薩斯整個國家的產業構成是什麽樣的?農業、輕工業、重工業和軍工業,各自在這個國家占據怎樣的經濟地位?”


    “以上產業,對於勞動力的需求又是什麽樣的?它們又需要什麽樣的產業作為前置?為何烏薩斯內,礦場的數量遠遠高於生活物資工廠?而礦場中的感染者,又和普通工廠中的感染者,有怎樣不同的命運呢?”


    這一刻,塔露拉呈現一絲恍然之色,答道:


    “如將軍所說,烏薩斯是一個對軍工業有著非常需求的國家。而軍工業的前置產業之一,就是礦石冶煉與挖掘。更別說烏薩斯的經濟收入,也相當依賴礦石的出口。”


    “而挖掘礦石···一向是感染率極高且容易造成傷亡的工作。所以,正是因為這些原因,烏薩斯才需要數以百萬計的感染者,用自己的生命,來維持這個國家的運轉···”


    越說下去,塔露拉的臉色越是慘白。而德雷克則是輕輕點頭,繼續說道:


    “所以,如老夫所說。感染者在這個國家受到迫害,從來不是什麽偶然,而是一種必然。就算有一天,感染者在帝國的暴政之下被幾乎趕盡殺絕,帝國也還是會找來新的一批,處於烏薩斯社會底層的人,將他們的生命作為柴薪燃燒,以維持烏薩斯整個國家的存續。”


    “恕老夫直言,別說未來,就在過去與當下,被投入到礦場中的‘罪犯’或‘奴隸’,就一定都是感染者麽?與其說是感染者被投入到礦場中奴役至死,倒不如說,是貧民被投入礦場,成為感染者後,被奴役至死。”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塔露拉感覺到身旁霜星身上的溫度,驟然冷了幾分,而她放在桌下的拳頭也是捏得死死的,手心被自己的指甲扣的慘白。


    “當然,我能因為這些,就說帝國對於感染者甚至是貧民的迫害就理所應當嗎?答案是否定的,不能因為一件事情‘常見’就覺得它是‘正常’。帝國對於感染者的迫害絕非正當,依靠一部分人的生命來養活大部分人的方法,永遠不會是長遠之計。”


    “比起維多利亞或是炎等同樣幅員遼闊,國力強盛的國家。烏薩斯的勞動力本就不怎麽豐富,再用這種血腥奴役的方式維持國家的運轉,烏薩斯的勞動力隻會越來越匱乏。直到再無力維持烏薩斯龐大的軍工產業鏈,甚至連國家的運轉都無法維持。那個時候,就是烏薩斯的‘死期’了。”


    德雷克話鋒一轉,終於談到了為何烏薩斯的感染者理應被拯救的話題。塔露拉緊握著的雙手鬆開了些許,但霜星身上的寒氣依舊保持。


    相比之下···愛國者的態度,倒是顯得淡定許多。


    “當然,我告訴你們這些,也不僅僅是你向我發問而已,孩子。也是希望你們能采取更為合理且明智的行動,去實現你們的理想。”


    “你們這些家夥,最近可是鬧出不小動靜,為了給你擦屁股,老夫可是費了不少心思。我是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你們這些家夥,居然敢直接從東境貴族手裏搶奪移動城市模塊。更可笑的是,你們的戰利品,最終還沒被裝進自己兜裏去。”


    “你們的想法和行動實在是有些稚嫩,或者說,太過胡來了,塔露拉,還有博卓卡斯替。你們想要給感染者們創造希望,甚至是解放感染者,提高他們的社會地位,絕不是說通過單純的複仇行為,或是裂土稱王的戰爭,就可以做到的。”


    “它涉及到多個社會因素,若你們連這些因素都意識不到,必然製定不出什麽好的行動方案,所謂的,給感染者爭取權益更是扯淡,根本不可能實現。”


    “發現問題,認識問題的本質,製定你們的目標,思考解決的方案,最後付諸行動。你們連問題都沒有認識完全,就直接開始付諸行動,想著解放感染者了?”德雷克的表情嚴肅且認真,而聽到此處的塔露拉,也終於感覺自己的思路,變得清晰了許多。


    “希望下一次見麵時,你能提出一些更有價值的見解來,塔露拉,若屆時你真的能做到這點。那老夫不介意,給你更多幫助,甚至是直接在你們的身上,進行一些‘投資’。”德雷克深吸一口煙,笑眯眯地說道。


    “關於將軍所說的問題,我會去思考的。”


    至此,這次談判總算是進行到了尾聲,雙方各自撤離。雖然談判還算友好,但雙方目前仍在名義上屬於‘敵對’的兩方。所以,愛國者作為感染者這邊最強的戰力,殿後掩護,最後一個離開。


    “將軍若欲改革變法,此路多舛,望您珍重。”臨走之前,愛國者向德雷克說道。


    剛才討論了那麽多,愛國者就算政治見識再遲鈍也能聽出來德雷克的意圖了。


    雖然不知道具體內容,但很顯然德雷克意圖通過變法來改變烏薩斯。而自古以來,任何一個國家,變法之事都是千難萬險,且變法者最後,都沒有什麽好下場。


    “哼,老夫敢行此事,自然有老夫的自信。曆史車輪已經開始轉動,老夫隻需扶正它的軌道,並加速這個進程。當一切進入正軌之後,就算老夫身死,老夫的那些敵人們,也終將被碾死在曆史的車輪之下。”德雷克豪氣吞天,身上完全不見有一絲屬於老年人的暮氣。


    愛國者向德雷克深深地鞠了一躬,隨後轉身離開。


    他與德雷克都是未來的開拓者,哪怕他們身死,他們也不會停下自己的腳步。


    “將軍,其實我倒是認為,您可以考慮培養、掌控那個叫塔露拉的女子,從而控製一支強力的感染者軍隊,以增加您的話語權。這樣對我們的實力,有著很大的幫助。”等到愛國者等人遠去後,德雷克的親衛,克羅,向他小聲建議道。


    德雷克搖了搖頭,說道:“沒那麽簡單,那個姑娘三國宣稱在身,控製她所帶來的風險不是現在的我能承受得起的。而且她也沒那麽容易掌控,感染者軍隊也沒你想的那麽好管製···”


    “最重要的是,她沒有可以匹配其野望的能力和心性,克羅。若想吸納這隻感染者武裝,靠她是行不通的。她在科西切公爵府受到的教育讓她具備了成為一名優秀管理者的能力。但若是作為武裝部隊的統領···她不適合。”


    “身為將領,戰場之上,你必須冷漠地計算雙方軍隊的損耗,人命於你而言必須隻是轉化成了名為價值的數字。你要做的,就是不參雜私人感情,分析得失,從而讓一場戰爭獲得的價值最大化。”


    “但同樣的,戰鬥結束後,當你翻開那些陣亡將士的名單,你又必須明白,那些不是單純的數字或是符號,而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那個孩子···不具備這種心性。”


    “將軍所言未免太過苛刻了,恕屬下多言,整個烏薩斯帝國內部···符合將軍標準的將領,可謂是少之又少。”


    “哼,若是烏薩斯的將領都能像我說的那樣,那估計我也爬不到這個位置上來了。”


    德雷克吸盡最後一口煙,用手用力地敲了敲煙鬥的後背,倒出其中的煙灰,將煙鬥收了起來。


    而烏勒爾,卻沉默著,跟在德雷克的身後,一言不發。高大的身軀,在這一刻,突然顯得有那麽一些落寞,甚至給人一種,他是在佝僂著身體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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