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君永遠也不會忘記,當她終於從那可怕的夢境中醒了過來,第一個見到的靜心師太,當時的情況…


    林秀君一見靜心師太,就想起她夢境裏曾慈祥的摸了摸自己的頭…當然摸得是小林秀君,可這位女尼,有讓人想匍匐她腳下哭訴自己所有委屈的衝動…


    “…師太…”林秀君用力扶住桌角才不讓自己失態,她記得夢境裏祖母拿繼母和生母比較,就說過她親娘喬玉蘭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是大氣從容,相反繼母喬玉彤動不動就掉眼淚,庶女果然上不了台麵。


    “女施主不要著急,你的丫環婆子還在睡,這時間裏你可以整理好自己,也必須整理好自己。”靜安師太目光和微笑都仿佛洞察一切。


    丫環婆子…不是她的,林秀君自嘲的笑笑,然後一會兒才明白靜安師太的話,師太…難道知道她夢見了什麽?不然怎麽會說“必須整理好自己”這樣奇怪的話。


    “我佛慈悲…”靜安師太雙手合十,“上天有好生之德,女施主多保重。”她說完轉身便走。


    林秀君怔了怔,下意識的對靜安師太的背影雙手合十並躬身說道:“多謝師太…”至於謝什麽,當時的她好像明白又似乎仍然不解。


    天亮了快半個時辰,侍候林秀君的丫環婆子們才打著嗬欠來她的房間,看到已經醒了的少主人,除了水花還有點怕被責罵的不安之外,其他的人毫不在意。


    繼母說,待下以寬,所以林秀君什麽也沒多說。


    在庵堂簡單吃了早點,辭別庵主前,林秀君小聲和庵主妙清師太說了點什麽,見妙清師太點點頭,她才上轎。


    “小姐你和師太說了什麽?”扶著轎子的丫環招花開口問道。


    這個招花本來因為機靈會說話最得林秀君喜歡,但現在林秀君可不是有問必答的:“這個得等我迴到家,我必須先告訴父親母親。”


    夫人會知道,招花就不再問了。


    但鈴花想著要是自己先知道了不是更能在夫人麵前討個好嗎?於是繼續追問:“小姐什麽事非這麽神秘,連告訴我們都不行?”


    這個鈴花向來喜歡刨根問底,林秀君對這點可不大滿意,也曾向繼母抱怨過,可繼母喬玉彤卻向她解釋,說這是鈴花忠心於林秀君的證明,要不是想侍候得盡心周到,人家費這個勁問這麽清楚幹什麽?


    林秀君從小是喬玉彤養大的,下人品性如何,忠心?奸詐?偷懶?評判標準全是繼母教她的,所以林秀君想當然認為鈴花是忠心的,可在夢境裏看到生母在喬家當嫡女學管家,和祖母在林家管家,哪怕喬玉彤後來教丁霜霜管家…


    “小姐?”見林秀君不開口,鈴花還不耐煩了。


    林秀君正在對比從小的認識和夢境裏的見識,哪有空理會外麵一個丫環,而鈴花得不到迴答,氣唿唿的打算迴去一定向夫人告狀,到時候這個小姐…可惜這個小姐太笨了,隻怕真被夫人罰了都不知道呢!


    林秀君絕對不笨,有活著時始終攏住丈夫的心的生母,有讓丈夫敬重一生的祖母,甚至還有能騙住丈夫的繼母,這些女人全是她的血緣親人,血緣相傳下的女孩絕不會天生是個傻的。


    林秀君隻是被人刻意教得不懂世事罷了。


    但現在她在夢境裏足足呆了二十年,二十年的旁觀遠勝過十一年的放任和誤導,隻是二十年的經曆還需要時間消化和吸收。


    不過當林秀君迴到林家,從轎子裏下來時,她臉上到底掛上天真爛漫的笑容了。


    “爹爹,母親。”林秀君快步走向知道她迴來而急忙迎出來的一對中年男女。


    林兆南現在隻有林秀君一個女兒,就算女兒任性不聽話,但聽說她一夜沒迴來還是會擔心,他本來昨夜想讓人冒雨接迴林秀君的,隻是妻子心疼,怕路上黑看不清再出點事,他想著也對,但到底夜不能寐。


    現在看女兒平安迴來了,林老爺終於鬆口氣,卻板著臉訓她:“你這孩子也太不讓人省心了!你說好端端的你去白衣庵做什麽?下這麽大的雨迴不來,我和你母親一晚上都沒有睡好!就是為了你!”


    天會下雨她怎麽能事先知道?林秀君習慣性的想反駁,但總算及時垂下頭,扯著自己的絲帕,帶點委屈帶點怯意的說道:“女兒隻是…隻是想家裏多個弟弟…”


    “弟弟?”這個詞正中林老爺心裏最弱的地方。


    “嗯…”林秀君怯生生的抬頭,“我聽說娘親就是在白衣庵許願才生下我的,所以女兒想,既然女兒是菩薩賜下的,那女兒再求菩薩賜個弟弟,菩薩會同意吧?”


    “你這孩子…”林老爺再也板不住臉了,雖然這些年他們林家往白衣庵又添了不少香火錢,但他的妻妾肚子都還是沒有動靜,他早已失望,可女兒終究是為了林家盡心,他哪能忍心再說她。


    “爹爹,”林秀君很認真很認真的說道,“我和庵主妙清師太說好了,我要在家裏抄七七四十九天的佛經,然後讓庵主供奉在佛堂,佛祖菩薩就會知道我的誠心,賜給我一個弟弟了。”


    “你這孩子,七七四十九天抄經是鬧著玩的嗎?”林老爺馬上搖頭,求佛畢竟是虛無縹緲的事,女兒才是林家唯一的寶貝,累壞了怎麽辦?


    林秀君低著頭,有點不想放棄又感動父親的關懷。


    林老爺慈愛的上前拉著女兒的小手:“昨夜又打雷又下雨的還住在外麵,一定嚇著了,快進屋歇會兒吧,夫人…夫人?”


    一貫對女兒噓寒問暖的夫人居然自女兒迴來就沒開口,難怪他覺得有什麽不對勁,林老爺轉頭卻看見自己繼室怔忡的站在原地,她是怎麽了?不滿意自己不讓女兒辛苦抄經?


    “老爺…”喬玉彤終於迴過神來,她今年也不過剛三十,又保養得當如二十五、六歲,正是溫柔嬌弱的美婦人,見丈夫似有點不滿的樣子,頓時笑得弱不勝衣,“秀君這孩子真是招人疼愛,我…”


    見繼室滿臉感動的擦眼淚,林老爺這才釋懷,這個繼夫人除了沒給他生下一兒半女,但心地良善仍是個賢妻良母。


    升平王朝五百三十二年十二月初一,林秀君長拜在蓮花庵的菩薩像前放聲痛哭,她夢境中得知自己十一月會被丁霜霜害死,但具體是哪一天實在不知,因為夢裏的每一天畢竟不像現實中那樣清楚,更何況夢裏喬玉彤懷孕不能費心傷心,她又是夭折,林家唯一嫡女的入葬都稱不上一個“禮”,之後她也沒有祭日。


    所以林秀君算不出來她的劫難具體在哪一天,所以從到了十一月初一她就惶惶不可終日,但終於,她事先離開了林家,喬玉彤和丁霜霜不知道她現在躲在何處,無法追過來要她的命,天可憐見,她終於活過了十一月。


    “君姑娘…”等到林秀君不哭了,玄清師太才進來見她。


    “師太…”祖母不喜歡淑女失態於人前的,林秀君牢記這點,雖然剛死裏逃生她也忙整理自己。


    “君姑娘,現在十二月了,你…沒事了?”親自經曆心裏明白卻說不出來的情況,玄清師太對林秀君除了憐惜之外還多了幾分敬重。


    “這還多虧蓮花庵所有師太的護佑,秀君才能…避過劫難…”如果現在她沒處可去還在林家,就算她不再與丁霜霜親近不傻到往池塘邊走,但要有人綁了她硬往水裏扔呢?所以出來才是對的。


    玄清師太不知道林秀君具體會出什麽事,她注意到的是林秀君能說出口的話:“君姑娘…十一月是在避難?”她也能問出來了!


    “水難,因為不清楚具體是哪一天,整個十一月全靠師太照顧了,現在過去了,所以可以說出口,但因為事情發生了變化,我還是無法說出原本要害我的仇人是誰。”這是林秀君掌握出的規律。


    水難?還有仇人?那就不是自己失*足落水了,想到林秀君堅持離開林家,林家丟了唯一的女兒卻風平浪靜得可怕,玄清師太多少能推測出一些緣故,她低聲又誦了一聲佛號,剛想再說什麽,卻有一個女尼在門口喚她:“庵主,古夫人親自在庵門口等候,說今天不見到您便不離開…”


    “知道了…”玄清師太答應著卻征求林秀君的意見,“君姑娘,那位古夫人三天前就派人送信,希望讓她女兒在庵堂借住幾天,當時我們閉門誦經就沒同意,現在她親自過來想必還是為了這件事,你看方便嗎?”


    “蓮花庵的一切全憑師太做主,秀君不敢再擋別人的向佛之心了。”林秀君忙說道,蓮花庵為她閉門一個月已經仁至義盡,她哪能再阻庵裏的香火!


    “不是向佛之心…”玄清師太欲言又止,但還是出去讓開門請古夫人進來。


    不是向佛?那當母親的送女兒來庵堂住…難道也是繼母不容前房的女兒!?那會不會給玄清師太她們帶來麻煩?


    出於好奇和關心,林秀君悄悄的也過去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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