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人也沒迴來,百合也走了,現在隻有我一個人了,”小泉獨自在窗邊望著月亮,喃喃自語道,“不知道她們好不好,在宮裏麵,應該是好的吧,可惜我也不能去看她們……咦,那裏有一個黑色的影子……”


    小泉本來就大病初愈,勉力撐起來往外一瞧,見那人動也不動,也不知道是巡夜的侍衛還是其他。


    小泉睜著兩隻伶仃的大眼睛往外瞧,怎麽看那身形怎麽熟悉。


    簫翎今天罕見的沒有早睡,也沒有在書房熬夜,而是在外麵閑逛。月涼如水,灑在身上也像是結了霜。


    他沒有帶任何侍衛,隻是在王府裏逛著,隨意地逛著。


    前兩日簫涵睿傳出消息,賜婚五王爺與袁家。


    袁相自是準備了許多嫁妝,張燈結彩,又有許多皇親貴胄前來送賀禮。


    王府內庫中已經堆了滿滿的賀禮,又迴禮許多,其中事務繁雜。他本身常在邊關,不擅長這類人情往來,家中又無長輩,凡事要自己操持,另有李管事協助。


    本來已經十分累了,但今夜簫翎反常地格外清醒。


    他本已在床上安歇,可是遲遲不能入眠,便披衣而起,沿著婆娑竹影往外走,每一步都踩在迎風招搖的樹木的影子上。


    夏日將盡,夜風很冷,但簫翎常年習武,身體自帶一股熱力,因而隻著單衣也不覺寒冷。


    走著走著,不覺走到李沫兒的院落中。


    院中楓樹在月光的沐浴下像是月中金桂,仙逸非常。


    為了籌備婚事,提前清掃了府中各院。今日李管事戰戰兢兢地來請教他是否清理李沫兒的院子。


    簫翎向來有主意,隻是那時腦子一陣空白。


    原來她已經離去這麽久了。她的東西他都一直保存著,就仿佛她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他刻意讓自己不要去李沫兒的院子,這樣就可以假裝她還在,不用看到一切的物是人非。


    可是當李管事來問他“王爺是否清掃李姑娘的院子”時,他才驚覺,時間原來已經過了這麽久了。


    兩個月不算長,可他仿佛已經走過了許久,那個人的音容笑貌,又仿佛還在昨日。


    在這樣漫長的迴憶裏,平常人什麽都不是。


    簫翎慢慢沿著王府的小道走著。他睡前喝了一點酒,可此刻他感覺醉意已入骨。


    如果就這樣睡去也不錯,可酒這種東西,有人越喝越去遺忘,而有人越喝越清醒。


    他現在已經清醒得將所有過往的點點滴滴都一並強行收集在腦海裏。


    它們像是美麗的瓷器摔碎後的碎片,紮得人疼,可卻讓人不甘心放手,不知不覺越握越緊。


    也許隻有疼痛才能讓他清醒。


    一步。


    初見時她奇異的裝束,刻意而不輕佻的觸摸,以一敵十的傲慢。


    兩步。


    品茶時她清潤的笑意,舞刀時的冰冷與煞氣。


    三步。


    在書房,她睜大眼睛向自己討要字帖與書籍。他第一次發現她認真的時候會睜著一雙圓圓的眼睛,像林中的小鹿一樣清純無害。


    盡管他知道她是猛虎鷙鷹,但也不由被她迷惑。


    四步。


    是清甜的橘子香。馬車晃動中的喁喁細語。


    五步。


    他擔心她外出會遇到危險,但沒想到她不僅成功在王府訓練出了一支勇猛的隊伍,還是一支仁義之師。她救下了人,卻還反過來擔心連累自己。


    嗬,有時候看起來聰明得過分,有時候又傻得讓人擔心。


    六步。


    她踏月而來。月色依舊,伊人已失。


    他曾經信誓旦旦,而如今那些誓言都成了笑柄。它們浮在空氣中,咧著大嘴,不斷重複,蕩起層層迴音。


    “王爺問,我便說。王爺不問,我便陪著王爺。”


    “王爺,下迴我還給您剝橘子吃,就算我不當你的侍女了。”


    “我不會娶她。”


    “別走。”


    別走……


    一隻螢火蟲從路邊的灌木叢中飛起,往月亮飛去。


    簫翎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攥住它。


    可是他的手一動,那螢火蟲反而飛得更快,一晃眼就不見了,仿佛溶入了月色裏。


    徒留簫翎在原地伸著空空的拳。


    他輕輕張了張嘴,嗬出兩個字:“別走……”


    心中很尖銳的一痛,李沫兒猛地張開眼。


    “姑娘醒了,姑娘醒了!”四周的宮女爭相稟告。


    一時間整個含光殿中歡唿踴躍,仿佛過節。


    李沫兒卻兩眼迷蒙。她此時腦海中一片空茫。


    她是誰?這是哪?她來這是幹什麽?她有什麽任務?


    這些她一概不知,奇怪的是,她也不想去知道,甚至潛意識抗拒。


    她隻是覺得,莫名其妙的,心裏很疼,起初是一股銳利的疼,後麵轉換為酸疼,彌漫了整個心房。


    她好像沉在水裏,與周圍的一切隔離。那些吵吵嚷嚷自動屏蔽。


    李沫兒重新閉上眼。


    “姑娘?姑娘?!”一個小宮女見狀轉喜為恐,忙上前來喊,甚至伸手想推,卻被秋凝一把打開手。


    秋凝低聲道:“吵吵嚷嚷,成何體統?姑娘大病初愈需要靜養,你們可忘了自己的本分?”


    這番話說得在理,那小宮女忙跪下認錯。


    實在是這幾日簫涵睿太瘋狂,稍有不盡心就拖出去殺死……所有人都風聲鶴唳,被派到含光殿已然是半隻腳踏入修羅地獄。不少人已經把家當都托付給相好的姐妹,若有不測,就寄給家人……


    還好,現在那位醒了。由極悲轉入極喜,不由失態。還好有大宮女提醒,不然功敗垂成,豈不可笑?


    不愧是大宮女,麵對大風大浪麵不改色,自己還是要好好學習才是。


    秋凝麵上鎮靜,安排小宮女們準備熱粥,再去請皇上與萬太醫,將一切都安頓完畢後方坐在李沫兒床邊的一張矮凳上。


    李姑娘不能夠再睡下去了,不然陛下會徹底瘋狂。


    她輕輕將手搭在李沫兒手腕上,脈象有些微弱,但比起之前的一片死寂已是好了太多。以自己的醫術都能診出平安脈,想必李姑娘病情已經穩定。直到現在秋凝才長長唿出一口氣。


    宮女們已經安排禦膳房煮好了香糯的小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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