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風,凜冽中卻又帶著一絲輕柔。


    說它凜冽,是因為它所帶起的唿嘯所形成的祭祀聲是如此的深入人心、仿佛之間迴響在靈魂深處。


    說它輕柔,是因為它明明存在卻不曾擾動雲霧分毫,甚至連黑霧外的姬雄等人都未曾感覺到黑霧內出現的半點差錯,不能發現絲毫端倪、察覺丁點異響。


    也許這隻是幻覺吧……


    身處黑霧內直麵張玨琪的廣勝瑜等人心裏想著,眼睛卻是不由自主的掃過了那團澄淨心靈的重明之火。


    這重明之火與其說是火焰倒不如說是一團白燦燦明晃晃的澄澈光團。


    傳說中,重明鳥乃是辟邪向光之神鳥。


    這重明之火便是其所向往之天光,自有破障驅邪之妙用。


    個中道理大概有點像是六神花露水之於蚊蟲,重明之火照耀之處為之不喜,也就不利於邪祟滋生。


    此刻,由那氏族子弟激發的重明之火雖弱,但終究可以勉強光耀三人,因此他們內心所謂幻覺的想法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然而既然不是幻覺,那這耳畔風聲、霧外姬雄等人失察之舉自然也就是事實了。


    這也就意味著,在這片黑霧之中怕是有著什麽足以扭曲感官的事物正隨風而現。


    麵對如此詭異莫名的情況,廣勝瑜三人自是不會坐以待斃。


    故而他們相視一望,心裏便已經不約而同的有了決定。


    隻見三人一前兩後毫不猶豫的奔向了的張玨琪。


    而張玨琪卻好像完全沒有看見他們的行動似的,自被廣勝瑜和那位重明血脈的氏族子弟擊退後便呆立在了黑霧中。


    準確的說,自風聲響起,張玨琪所化的墨團藤影、筋條肉瘤便已全都消失不見了。


    隱約望去,廣勝瑜他們隻能看見張玨琪重新化成了人形,卻是全然不知為何任憑風聲唿嘯、黑霧湧動對方也不曾有所舉動。


    數秒鍾後,隨著三人逐漸靠近張玨琪那若隱若現的身影,他們也終於透過層層黑霧遮掩看清張玨琪的此時的模樣。


    這一望之下,本是極速奔行的幾人不由得瞬間麵色大變,原本飛馳的雙腳也反向用力一蹬,硬生生的停在了半路上。


    能夠讓久經陣仗的幾人驚成如此模樣,自是張玨琪此刻已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變化究竟如何很難用言語去形容,但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的張玨琪看似人形卻無論如何也談不上是個人了。


    這種非人並不是像先前那種簡單形態轉變,至少在廣勝瑜等人看來張玨琪此時的模樣就是人形的。


    然而人形的張玨琪給他們感覺卻就好像是他們正看著一個全然不同物種、一個完全有別於人類生命形態的東西。


    它沒有皮膚血肉,沒有筋脈骨骼,更不具備所謂的活性。


    它有著的隻是一種波動和一個輪廓。


    感受著這種波動,望向那個輪廓,裏麵既是深淵又是天堂,錯亂不堪、扭曲難言。


    麵對如此情形,一時間三人都有些麵麵相覷,拿不定主意。


    然而,就在三人晃神的功夫,一片混雜著無數人悲慘嚎叫聲的音浪驟然於身前響起,一張腐爛的臉從他們身前的輪廓中浮現了出來。


    那是張玨琪的臉。


    或者說,是從中浮現了一個隱約還能分辨出是張玨琪麵容的腐爛身軀。


    這身形並非是從那仿佛聯通天堂地獄的輪廓裏走出來的,而是從中掙紮著爬出來的。


    可以勉強看出這張屬於張玨琪的臉上帶著瘮人而扭曲的微笑,又帶著怨毒而猙獰的苦痛。


    似乎她在那輪廓中的世界裏遭受到了難以想象的折磨,卻又甘之如飴。


    廣勝瑜等人知道,在那驟然浮現的萬千悲慘嚎叫聲中,有一道是屬於張玨琪的。


    因為隨著張玨琪身的形浮現有一道嚎叫聲不再虛無縹緲,而是從對方空洞撕裂的咽喉裏清晰的傳了出來。


    眼見張玨琪出現,廣勝瑜幾人哪裏管她變成了何種模樣,抬步舉手便試探性的打出了一發能量彈。


    而就在下一瞬間,張玨琪原本向前掙紮著爬下的身軀猛地一頓,從她的身上忽然間湧出了大量的黑煙。


    這些黑煙仿佛沙石又好似流水般自張玨琪的身體內脫離時從她的身上帶起了大片的灰白色的血肉。


    仿佛被淩遲一樣,轉眼間廣勝瑜他們眼前的張玨琪就在淒厲的慘叫聲中變成了像是那位中年氏族子弟般的腐肉墨團。


    不同的是,當初吞食中年人的是張玨琪,而此時自張玨琪身體湧出的黑煙卻是凝結成了一襲將那詭異輪廓包裹起來的黑袍。


    似是從虛無中浮現,空蕩蕩的黑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充實起來。


    而就在下一秒,從黑袍內傳出了一道怪異而熟悉的女聲:


    “新生……我的新生需要祭品……”


    一邊說著,這聲音的主人低頭望向了地麵上張玨琪的屍骸。


    隻見一隻完全由黑色組織形成的手臂伸出黑袍捧起了那灘令人作嘔的屍塗送到嘴邊,黑袍下露出了一張臉。


    這是一張和張玨琪有著七八分相似但全然不同的容顏。


    其上密密麻麻的分布著妖異而細密的鱗片隨著對方吸食張玨琪的腐血而抽搐顫抖著。


    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幕,廣勝瑜身旁那位精神低迷的鷦鷯血脈氏族子弟下意識的就幹嘔了一聲。


    而就在這聲幹嘔傳出的刹那,整片森林裏無論是風聲還是嚎叫聲都停滯了。


    那與黑袍祭祀者一般打扮的“非人生物”驀然間出現在了那位氏族子弟的身前。


    不待廣勝瑜有所反應,對方已然擁吻上了那位氏族子弟。


    隻見層層細流刹那間就從兩者相接的唇舌間擴散開來,攪動了被襲氏族子弟的全身皮肉。


    緊隨其後的便是全身血肉萎縮塌陷。


    那是肉眼可見的萎縮,那是血淋淋的生吞活剝!


    鷦鷯血脈的氏族子弟顫抖著、哀嚎著,在這個期間,廣勝瑜與那位重明血脈的氏族子弟的進攻落在對方身上固然傳出了震天聲響卻是全然沒有半分奏效,就好似一身力氣都擊打在了別處而非黑袍上似的。


    如果姬雄能夠透過黑霧便會發覺這襲黑袍與他當日所見的黑色風幕別無二致。


    然而,當祭祀聲出現的時候,姬雄他們所見到的便已經和廣勝瑜三人所經曆的截然不同了。


    改變這一切的是那憑空而起的風。


    它像全息投影般完全以一種物理的手段形成了一道隔絕感官的屏障。


    滴答――


    血珠落地的清脆聲響浮現在場中僅剩的廣勝瑜兩人耳中。


    眼見被襲擊的氏族子弟唿聲漸漸微弱,心知黑霧內外發生了自己所不了解變故的廣勝瑜不由得怒吼一聲,憤然激發了衣甲的全部威力。


    而就在他行動之時,他身旁驟然亮起了璀璨奪目的光。


    那光照亮了黑霧、照亮了“張玨琪”的黑袍、照亮了廣勝瑜正進一步擴張的身形……


    可以清楚的看到,黑袍下是一片虛無。


    沒有所謂的“張玨琪”,有的隻是一層如蛇蛻般的黑色組織。


    毫無疑問,先前那掙紮著爬出的就是被當成了第一味祭品的張玨琪。


    而現在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借由祭祀所新生的九歧。


    它需要祭品,需要血食。


    需要成長為一位合格的祭祀者,以求讓那位深淵之底的尊神真正逃離囚籠。


    那光,好討厭。


    需要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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