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在水天相連的地平線上,庫班河那清澈的河水由淡青變為淡黃色,漸漸又由淡黃變為緋紅,緊接著金光四射,一輪紅豔豔的朝陽開始升起。


    阿玉奇早早地便起了來,他站在卡爾梅克的營地的轅門前,望著不遠處伊始蘭·格萊伊的大營。


    昨夜,阿孜坦桑百戶帶迴了伊始蘭·格萊伊將前來謀劃下一步的作戰計劃的消息後,阿玉奇便開始了緊鑼密鼓的布置。


    為了不讓伊始蘭·格萊伊起疑心,整座卡爾梅克人的大營中,僅有阿孜坦桑和噶爾丹策淩親選的三十名精銳士兵知道今天的行動計劃,其他的人不僅不知道阿玉奇將對付伊始蘭·格萊伊,更不知道格魯喇嘛被害的消息。


    換句話說,其他人仍然將伊始蘭·格萊伊當做自己的盟友。


    而徹辰的傭兵團那邊,被阿玉奇放歸的普麗吉特也帶去了阿玉奇與徹辰共同對付伊始蘭·格萊伊及其走狗烏曾貝伊的決定。在阿玉奇這邊擒拿住伊始蘭·格萊伊後,徹辰的傭兵團便向烏曾貝伊的營地發動進攻,打他一個措手不及。而作為合作的條件,阿玉奇什麽也不要,火槍不要,火炮也不要,他隻要一個人——烏曾貝伊。徹辰必須保證將活著的烏曾貝伊交給他。


    一陣微風吹過,吹起了阿玉奇蒙古長袍的衣角。為了不引起伊始蘭·格萊伊的懷疑,今天的阿玉奇並未穿戴盔甲,隻是在長袍的內裏穿了一件牛皮製成的皮甲背心。


    阿玉奇的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和金屬撞擊的聲音。聲音由遠及近,在阿玉奇身後三步的地方停了下來。


    “都準備好了嗎?策淩。”阿玉奇問道。


    雖然他沒有迴頭,可他知道來者必是噶爾丹策淩。


    “都準備好了,阿玉奇。”噶爾丹策淩粗聲粗氣的說道:“三十名士兵已經埋伏就位,隻等著伊始蘭·格萊伊那狗賊來呢。”


    阿玉奇迴過了頭。映入他眼簾的噶爾丹策零一身的重甲裝束,他麵黑如炭,眼神中還散發著若有若無的殺氣。


    見噶爾丹策淩這副模樣,阿玉奇歎了口氣說道:“策淩,到時候伊始蘭·格萊伊來了,你就不用跟在我的身邊了,也在外麵埋伏吧。”


    “這怎麽行!”噶爾丹策淩一聽阿玉奇不要自己在身側,急道:“阿玉奇,我要在你身邊保護你。”


    “我身邊有阿孜坦桑足夠了。”阿玉奇拒絕道:“你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心裏藏不住事情,心裏想什麽全寫在臉上。你看看自己這副樣子,伊始蘭·格萊伊恐怕一看見你的臉就知道不對勁了。”


    “那我改還不行嘛!”噶爾丹策淩說著竟用手去掰扯自己的臉來。


    噶爾丹策淩那一張圓餅臉被他自己搓揉的差點成了鞋拔子臉。


    “好了,好了。”阿玉奇趕忙製止了噶爾丹策淩的可笑舉動。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的安危,可是伊始蘭·格萊伊並非有備而來,他並不知道我要對他不利,所以我很安全。而且你忘了,我也是汗國出了名的神射手和摔跤手。”阿玉奇說道。


    阿玉奇說自己是汗國有名的神射手,這倒不是自吹自擂。蒙古人是馬背上的民族,每個蒙古人從一出生就會騎馬射箭。而且卡爾梅克崇尚務實,哪怕是可汗的兒子,如果沒有真本事也不可能得到部眾的信服。阿玉奇的名望,一多半都是他在那達慕大會上取勝得來。


    見阿玉奇如此的堅決,噶爾丹策淩也知道自己是勸不動阿玉奇了。於是他隻好退了下去。


    這時候,霧氣已然消散了大半。從阿玉奇的位置,已然約摸能夠望到伊始蘭·格萊伊的營地內一支騎兵從轅門出來,排成一條長蛇緩緩地朝自己的方向移動。


    “伊始蘭·格萊伊。”阿玉奇又默念了聲伊始蘭·格萊伊的名字。


    阿玉奇雖然不喜伊始蘭·格萊伊,可卻從來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和曾經地敵人(徹辰)取對付這個投靠自己父汗地居心叵測地家夥,隻能說天意弄人。


    雖然走的不疾不徐,可伊始蘭·格萊伊率領的隊伍距離卡爾梅克人的營地越來越近。當他們距離阿玉奇所在的轅門還有三分之一的路程當時候,伊始蘭·格萊伊突然停了下來。


    從阿玉奇這裏望去,隻見伊始蘭·格萊伊好像摔下了馬,隨後,他的隨從們也跳下馬來——這些人團站在伊始蘭·格萊伊的周圍圍成一圈,然後一動不動。


    “難道是伊始蘭·格萊伊突發了什麽病症?”阿玉奇猜測道。可他從來沒有聽說伊始蘭·格萊伊有何隱疾,伊始蘭·格萊伊從來是年富力強,不像是有病在身的人。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伊始蘭·格萊伊那一夥人就待在原地,即沒有派人來卡爾梅克人的營地通報情況,也沒有派人迴營去。


    阿玉奇焦躁不安了起來。


    “噶爾丹策淩。”阿玉奇大喊著自己大將的名字。


    “你同我一同帶人過去看看。”阿玉奇命令道。


    很快的,原本作為伏兵的三十名精銳的卡爾梅克騎兵便上了馬朝著伊始蘭·格萊伊所在的位置疾馳而去。


    那夥原本待在原地不動的伊始蘭·格萊伊的隨從見著阿玉奇帶人朝自己奔馳而來,他們慌忙地上了馬,朝著自家營地逃去——連那個“患病”的伊始蘭·格萊伊也不例外。


    “中計了。”


    見此情景,阿玉奇哪還不明白,伊始蘭·格萊伊早已看穿了自己的請君入甕。


    羞憤交加的阿玉奇摯起一張複合弓,他搭箭拉了個半圓,朝著伊始蘭·格萊伊的後背射出了一箭。


    箭勢去若流星。


    “著!”阿玉奇喊道。


    羽箭射入了伊始蘭·格萊伊的後背,伊始蘭·格萊伊張開雙手從馬上摔了下來,他左右的隨從竟然對其不管不顧,隻顧著逃命而去。


    阿玉奇趕到伊始蘭·格萊伊落馬的地方,他看清了躺倒在地的伊始蘭·格萊伊的臉——這臉並非是伊始蘭·格萊伊的,而是一阿玉奇從未見過的人。


    “該死的!”


    阿玉奇的眉宇見仿佛有無窮的怒火,他直視著伊始蘭·格萊伊的營地,像似要將其點燃一般。


    “策零,同我一起去殺了伊始蘭·格萊伊那個狗賊!”阿玉奇大喊道。


    說著,阿玉奇便準備朝著伊始蘭·格萊伊的營地衝去。


    噶爾丹策零聽到要去為格魯報仇,興奮地拔出了刀便要一馬當先,他幾乎沒去思考自己隻有三十人,而對方尚有數千人馬。


    阿玉奇似乎被仇恨和怒火衝昏了頭腦,噶爾丹策零好戰成性,可不代表這些人中就沒人意識到不妥。正當阿玉奇要躍馬向前的時候,百戶阿孜坦桑擋在了阿玉奇和噶爾丹策零的麵前。


    “台吉、將軍,且慢。”阿孜坦桑高聲說道。


    見阿玉奇止住了馬,阿孜坦桑繼續說道:“台吉,我們的人雖然以一當百,但伊始蘭·格萊伊畢竟人多勢眾,我們這麽貿貿然衝過去恐怕不妥。”


    其實阿玉奇也是一時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他聽了阿孜坦桑百戶的話,也意識到了自己這麽衝過去無異於飛蛾撲火。


    正當阿玉奇準備迴去集結人馬,噶爾丹策零突然喊道:“阿玉奇,你快看,伊始蘭·格萊伊逃了!”


    阿玉奇順著噶爾丹策零手指的方向定眼一看,隻見在遠處的河灘邊上,一條長蛇一直延伸到伊始蘭·格萊伊營地的後營。


    “阿孜坦桑!”阿玉奇斷喝一聲:“你馬上迴去傳我的命令:進攻韃靼人,為格魯上師報仇。”


    “是。”阿孜坦桑接令道。


    “那麽你呢?台吉。”


    “我去拖住他們,決不能讓伊始蘭·格萊伊這個狗賊逃走。”阿玉奇說道。


    說完,阿玉奇不給阿孜坦桑再勸自己的機會,他從阿孜坦桑的身邊衝過,朝著敵軍的大營衝去。


    噶爾丹策零等人緊隨其後。尖頂盔匯成的洪流隨著戰馬疾馳的節拍起伏不定,騎士猛掛在腿側的箭囊不斷的起伏著,拍打著主人的大腿。


    在韃靼人的大營內,負責殿後的是內賈德族長率領的本部部族騎兵。在前幾日的戰鬥中,內賈德族長的部族騎兵雖然也參加了戰鬥,可是傷亡並不大,仍然保持著完整的編製。


    他聽到馬蹄聲,又見阿玉奇一馬當先地率領卡爾梅克騎兵殺了過來,這個出賣賽傑特貝伊的可恥叛徒先是一驚,繼而的又是一喜。因為他看見,跟隨在阿玉奇身後的不過三十騎。


    “這是真主送給我的一套富貴啊!”內賈德族長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開心地笑道。


    “都給我聽著,誰要是活捉了阿玉奇,我賞賜給他一群的羊和五匹馬。”內賈德族長為阿玉奇開出了“高昂”的賞格。


    內賈德麾下的部族騎兵都是窮苦的牧民出身,一群的羊和五匹馬已經是他們一輩子都不敢奢求的財富了。他們為著這份獎勵,紛紛地拔刀抓箭,朝著阿玉奇衝了過去。


    內賈德的部族騎兵按照平時的習慣,在對衝的過程中射出了第一波的羽箭。


    阿玉奇和他麾下的騎兵卻沒有使用弓箭。每一名卡爾梅克騎兵都用腋下夾緊了騎槍,然後身體前傾伏在馬脖子上,保持著高速衝鋒的姿勢,而一些藝高人膽大的,則玩起了蹬裏藏身,減少被弓箭射中的概率。


    這一波的羽箭落下,隻有兩名卡爾梅克騎兵被射落了下馬,其他人依靠著高速衝鋒的戰馬和堅固的盔甲,全都安然無恙。


    所謂臨陣不過三矢,意思就是按照馬匹衝鋒速度算,一百五十米的距離也隻要十來秒,這個時間隻夠弓箭手射出三箭。三箭後,對方騎兵就到了。而在雙方都在攻速對衝的時候,韃靼部族騎兵們連射第二箭的機會都沒有。他們還在搭弓引箭,卡爾梅克騎兵已經衝到了他們的麵前。


    在一陣沉悶的金屬撞擊聲中,二十餘名韃靼部族騎兵被卡爾梅克騎兵的騎槍刺中,摔落下了馬。


    那些將騎槍刺入人體的卡爾梅克騎兵一擊得手,果斷地鬆手放開了夾緊的騎槍,以防被反作用力震落下馬。接著,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拔出了彎刀,與靠近的敵人戰成一團。


    衝在最前麵的往往是最勇敢的士兵,這些人在第一個迴合便損失在了卡爾梅克騎兵的手中,這讓這些韃靼騎兵們的士氣為之一奪,他們從高額賞金的刺激中醒了過來,明白了一群的羊和五匹馬並不是那麽好拿的。


    一些惜命的韃靼部族騎兵開始退縮了,他們的戰馬放慢了速度,他們握著彎刀的手不再有力。


    一名內賈德族長麾下的小頭領見狀,揮舞著彎刀和盾牌,驅使著部下繼續上前:“上,上!他們隻有幾十人,真主安拉會保佑你們的。”


    這位小頭領身先士卒衝向了噶爾丹策零。他本想起表率的作用,可隻一迴合便命喪在噶爾丹策零的刀下,這使得其他的韃靼部族騎兵們更加的膽怯了。


    噶爾丹策淩看著眼前的敵人紛紛露出膽怯的目光,他大喝一聲,朝著包圍圈的一點猛衝了過去。


    擋在阿玉奇和卡爾梅克騎兵身前的韃靼部族騎兵紛紛退讓,那包圍圈竟似乎如此輕易地就要被撕開了口子。


    眼見自己的數百手下竟然拿不下阿玉奇的數十人,內賈德族長氣的直跳腳。他一把奪過了身旁馬弁手中的頭盔,率領著五十名騎兵也殺入到了戰團封堵住了缺口。


    一群的羊和十匹馬和自己的一個女兒,這是內賈德為阿玉奇開出的新的價碼。而這一次,哪怕是死的阿玉奇,內賈德也要。


    加碼的賞金重新振奮了低落的士氣,驟然加入的援軍,也讓內賈德族長對阿玉奇的兵力優勢更加的明顯。由於之前阿玉奇隱瞞了要與伊始蘭·格萊伊交戰的消息,這使得大營內毫無準備的卡爾梅克戰士行動遲緩,遲遲沒有來增援。


    此時,卡爾梅克騎兵們攜帶的三十支箭已全部射完,他們的彎刀滿是活口,每個人都喘著粗氣,他們的體力和馬力都受到了極大的消耗。而正在撤退途中的伊始蘭·格萊伊的人馬,走在最前麵的,差不多已經到了對岸。


    伊始蘭·格萊伊早已聽聞大營方向的廝殺聲。此時,他已走到中遊,馬上就要與烏曾貝伊匯合,伊始蘭·格萊伊迴頭望了一眼,心裏滿是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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