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紫芙擔心陸聿,整天跟在他身邊,還真會和別人一樣,以為他刀槍不入,連母親的死都可以從容應對。


    數學國賽最後的決賽,因為錯過時間,隻得被迫放棄。


    對此,陸聿也沒有任何反應,隻一心為母親準備後事。


    把所有的存款都取出來,給母親選了一塊遠離市區、偏僻安靜的墓地。


    下葬的那天,天氣陰沉沉的,烏雲厚重,暴雨傾盆而下。


    陸聿身著黑色正裝,手裏撐著一柄深黑色的傘。


    一應事情處理完畢後,他讓所有人都離開,一個人站在墓碑前站了很久。


    片刻後,陸聿才放下手裏的傘,雙膝叩地,跪在墳墓麵前,任憑迅疾的雨水衝刷下來。


    他沒有盡到一個兒子的責任,沒有及時注意到母親的身體。


    他們沒有錢,母親不想拖垮他,不想影響他的前程,所以不去治病,慢慢等死。


    他不知道在這半年裏,母親究竟是以什麽的心情和他通話,一個人忍受著病痛的折磨。


    紫芙在林素芬離世的那天,就給她念了一遍又一遍的往生咒。


    有了神的祝福,下一世,她不會再經曆這樣的苦痛。


    陸聿讓所有人走,她也沒有真的離開,隻是遠遠地站在一棵樹下,一直靜靜地看著他。


    看到陸聿低著頭跪在林素芬墓碑前,紫芙腳步微動,執著傘緩步走上前。


    腳邊濺起一連串的雨珠,紫芙一路走到他身邊,給他撐起傘。


    雨水不斷順著發絲流淌而下,陸聿跪在地上低著頭,一動不動。


    紫芙撐著傘半跪下來,視線看向墓碑上女人的黑白照片,淡聲道:“林阿姨,您放心走吧,我會照顧好陸聿的。我曾經聽說人在一世裏受盡苦難之後,轉世就會獲得幸福。您一定也會得到屬於您的幸福的。


    我知道您擔心陸聿,我會努力照顧好他。我相信您和我一樣,都希望他前程似錦,未來繁花錦簇。”


    紫芙的一字一句,讓沉靜許久的陸聿終於開了口,周遭嘩啦啦的雨聲模糊了他低啞的嗓音:“紫芙,你知道嗎……我沒有家了。”


    最後一句,裹挾著風聲,陸聿說的極輕極淡,仿佛湮滅在這場風雨裏。


    陸聿一直都在強撐著,不在人前顯露出他的真實情緒。隻輕而短的一句話,就讓紫芙心裏一疼。


    拋開手裏的傘,紫芙緊緊抱住麵前的人,輕聲開口:“陸聿,你還有我,以後我就是你的家。”


    陸聿沒說話,隻是第一次伸手去抱了她,臉上雨水混合著眼淚,低低埋在紫芙的肩頭。


    十二月的冬天,冷得刺骨。


    大雨瓢潑而落,將兩人澆得濕透。


    -


    紫芙是被陸聿抱著迴去的。


    這種又冷又濕的惡劣天氣,身上穿的棉服吸滿了冰冷的雨水,紫芙迴來後直接感冒發燒。


    不顧沈煙華的勸阻,陸聿日夜不眠地守在她身邊照顧她。


    經過這一連串的事,沈煙華不是傻子,自家女兒和陸聿之間這些彎彎繞繞的事,她也看得明白。


    對於陸聿,單純作為小芙的輔導老師,她是滿意的。


    但要是將他納入小芙以後的考慮對象裏,她是不滿意的。


    雖說原生家庭不是他的錯,但他從小長大的這些經曆,並不能算是小芙的良配。


    經曆不同,看待事情的思維不同,可能各種觀念都是相異的。


    沈煙華隻想著女兒能一生安安穩穩,但要是跟著陸聿,或許半生都不得安定。


    沈煙華能看出陸聿骨子裏是有一股能拚的狠勁,喜歡小芙,想給小芙好的生活,勢必會在外不斷打拚。


    外界誘惑這麽多不說,也容易冷落身邊人。


    對於這兩個孩子,沈煙華憂心忡忡,不過也沒有立即去做出什麽措施。


    他們現在還是學生,主要以學習為重,還有半年時間高考,說重了反而會影響學習。


    但要是不說,這種關鍵時期,也容易出岔子。


    沈煙華思來想去,還是趁機將陸聿叫了出來。


    陸聿彎腰替紫芙掖好被角,隨即便跟著沈煙華一路走到二樓長廊盡頭的落地窗前。


    沈煙華想著如何委婉措辭才不會傷害到這個剛剛至親之人的孩子,抿了抿瑰色的唇,遲疑地問他:“陸聿,你和小芙……”


    “沈阿姨,我知道的。”


    陸聿斂眸,濃黑的睫毛遮住眼眸,聲線平靜:“在沒有能夠照顧紫芙的能力前,我不會和她有進一步的發展。”


    沈煙華沒想到陸聿先她一步跟她做了承諾,心裏壓著的石頭悄然落了地。


    心頭舒了一口氣,沈煙華也微微笑起來,態度越發柔和,“拋開其他不說,在個人能力上,我很看好你。如果將來你能證明自己可以給小芙幸福,小芙同樣願意的話,我不會阻攔你們。但現在,我希望你們能夠先注重眼前該做的事,先準備好高考。”


    “謝謝您,沈阿姨。”


    “該說感謝的是我,多虧你把小芙從那些壞習慣裏拉扯迴來,讓她能夠安分下來好好學習。這幾天你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今天就先迴去吧。小芙醒了,我會告訴你。”


    沈煙華轉過身,在陸聿身旁錯身而過的時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長地說:“加油吧,好事不會在這一時半刻,時間才是其中催熟的養分。”


    -


    沈煙華沒有反對,反倒是相對鼓勵了陸聿。


    她的確看好這個孩子的能力,隻是不看好他和自己的女兒在一起。


    但如果他最終能證明他能給小芙幸福,她這個盼女兒好的,也不會去反對。


    終究還是這兩個孩子太小,陸聿又經曆過許多不屬於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成長……


    少年人的喜歡,並不能代表一切。


    兩個人合不合適,最終能不能在一起,往往要經過時間空間的考驗,極小的幾率可以釀出一個好的結果。


    她年輕時已經義無反顧地走過這條路了,所以不想女兒也重蹈覆轍。


    沒有經曆什麽挫折和考驗,彼此過早的確定,很容易就像雲煙一樣,漂亮卻易散。


    隻留過一刹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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