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瑟瑟歌


    豬圈裏傳出母豬下仔的拚命嚎叫,睡夢中的大鴻起床披上大衣,提著馬燈拿上小凳,偏偏倒倒走去豬圈,撩開白天搭好的蓬布,鑽進裏麵守護。老母豬躺地上口吐白沫,洋水流得一地卻不見豬仔。夜深後,母豬嚎叫聲漸漸變得喘喘哼哼,象是熟睡的鼾聲。


    大鴻打個盹兒醒來,零下二三十度卻熱得汗流浹背,思緒被啥搓揉成一團,腦袋被啥東西敲得咚咚悶響。他迷迷糊糊中斷斷續續的想:“華梅呀,收荒的困乏逼著你入睡後還在做夢嗎?夢境裏一定看見了我吞食苦果的狼狽相吧。親愛的,我實在是受不了啦,此刻,軀體如一堆爛泥,神經麻木得僅剩最後一點兒想你的知覺。藍天白雲的夢境,讓我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害怕,它會象老母豬肚子裏的小豬仔兒,將在劇烈的陣痛裏呱呱落地嗎。親愛的啊,我、我多想撲進你的懷抱,孩涕般放聲大哭一場啊!”


    天亮了,部隊廣播裏吹響起床號。早餐時張軍亮不見大鴻,急忙跑去生產班,爐火熄滅了,屋子冷冰冰的,跑去豬圈發現十幾條小豬仔活蹦亂跳爭搶吸奶,大鴻靠在豬圈壁上,麵色蒼白,仿佛睡著了。


    “大鴻、大鴻!”


    摸臉滾燙,鼻孔處氣息微弱。用力搖搖,他痛苦的**一聲。


    張軍亮把大鴻背到衛生室,江嶺聞訊趕來:“他怎麽啦?”“他昨晚守母豬下仔,熬個通霄感冒了,現在高燒四十一度。”“馬上送醫院。我去開車。”


    幾天後,大鴻病情好轉,靠在病床上合著眼。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仿佛發出瑟瑟之聲。他拿出華梅的信看道:“親愛的,學學虎死不倒威。順風順水並非全都幸事,逆風逆水未必全都辜負人意。”


    大鴻的軀體,象跟蹤著風雪之聲,穿出窗戶,掠過小溪,一庭院春光融融,花豔蜂繞,人群簇擁的新娘多象田虹。他不忍看下去……又掠過一片田野,農人忙碌耕種,眨眨眼睛,青翠竹林掩映茅舍,站黃桷樹下的莫不是菊香?嫋嫋炊煙,可是母親在做飯?馬路上同小夥子熱熱乎乎的姑娘,那不是李瑞芹嗎?一座繁華都市,一條小巷深處,一個背著背兜收破爛的女人,包著頭巾,黑得看不清的臉……


    “華梅!”


    大鴻軀體一震睜開眼睛,原來又是場惡夢。


    瑟瑟瑟、瑟瑟瑟,透過窗戶一片白。抱著火爐吃西瓜,誰知心腹涼熱?東麵飄來醉人樂,玉山銀屋了不得。塵封書信墨尤香,紅樓一曲出哪轍?庭閣春色紅勝火,一隅葬花太悲切。蚯蚓何愁掩賤骨?落紅才怕無歸穴。


    蘇庫蘭提著東西走來,輕輕推開門進去:“大鴻哥,好些了嗎?”“病魔早嚇跑嘍。庫蘭,正式駕照得了吧?”蘇庫蘭點點頭,削好一個蘋果遞給大鴻說:“聽軍亮哥說,你打算今年複員?”“嗯,我不能賴在這裏脹人眼睛。”“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申請複員到我們廠吧。”“謝謝。談何容易。”“去年就有十幾個汽車兵複員到我們廠。”“那要特殊關係,你看我有嗎?”“特殊關係都是人為的嘛,沒有就想辦法突擊建立。”


    時令還在嚴冬,春意卻染綠了神州大地。國家宣布恢複十年廢止的高考招生製度,心灰意冷的一顆顆心被烘熱啦。然而,汽教隊按步就班開始一年一度的訓前人事安排。會上,江嶺堅持意見說:“無論從哪方麵看,楊大鴻都該從生產班調出來參加教練工作。”肖雪峰迫於傳聞妥協了,大鴻調整做理論助教,韓泉河當教練班長,張軍亮還是幹老本行,周誌彬去掉司務長前麵的“代”字兒。


    江嶺對大鴻說:“部隊有特殊性,不能象地方直接參加高考,但你不能放棄。聽說你還在堅持自學英語?”“嗯。”“英語單靠自學太難了。”“可求師無門。”“我愛人不是子校的英語老師嘛。”“哪好意思打擾。”“有問題隨時去問她,收你這個學生她樂意。”“謝謝指導員。”


    江嶺走後,張軍亮跑來說:“大鴻,你看這是啥?”“誰的信?”“當然是你的。你想想,誰來的信能讓江嶺叫我專門給你送來?”“軍亮,別兜圈子。”“西北大學來的。”


    原來是田虹的來信,信中說:你並不知道過去的嚴冬裏,除你的華梅外還有一顆心與你一起受熬煎。她的心一直給你寫信,寫得太長太苦澀,隻有自己才能讀懂。大鴻啊,你的確清高得讓人可愛,而清高能求生存嗎?我與蘇庫蘭保持著密切聯係,無論她為你做什麽都是善意的,希望你能接受。我父親轉業迴河北老家當一個廠的副書記,處境也有些尷尬;方教導員去重慶一個縣機關掛副職,他們似乎都已經人到碼頭車到站。大鴻,力爭趕上這個時代的最後一趟末班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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