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薔又連打兩個噴嚏,但這次沒人尖叫著跑出去叫大夫,田管事已經被她派出去接蘇令瑜了。


    正好等她打完這兩個噴嚏,客人才到門口。


    老遠就聽見田管事的聲音。


    “當家的!人帶迴來了,你風寒好點沒啊!”


    這問題他今早剛問過一遍,這世上可能隻有他一個人會把風寒好沒好這個問題一天問三遍。白玉薔淡淡然迴答道:“好很多了。”


    其實也根本沒得。


    蘇令瑜跟田管事前後腳步入門內。她原本以為自己會被帶到一個非常隱秘或者非常氣派的地方,然而眼下這個小平房簡直哪邊都不沾,完全就是個普通農戶會用來堆雜物的那種房子。蘇令瑜嫌棄地擰了擰眉頭,跟在田管事身後走了進去。


    裏頭布置得倒還不錯,雖然沒看見什麽上價的東西,但都很新,而且窗明幾淨。蘇令瑜一打眼就先看見白玉薔,她坐在對門的地方,一張小桌,麵前擺著茶具和一盤棋,茶煙嫋嫋,黑白縱橫,配上這整潔質樸的“陋室”,午後沉著的光線之下,這本該是相當風雅深沉的一幅畫麵。


    如果蘇令瑜沒發現她麵前的棋子擺了一個“屎”字的話。


    “………”


    蘇令瑜臉上的表情破碎了幾次,“這就是你下的棋?”


    白玉薔喝了口熱茶,歎了口氣,“本來是要下棋的。”


    “然後?”


    “然後來的路上不小心踩到狗屎了。”


    “………”


    蘇令瑜臉上的表情又破碎了一次,最終強行擠出了兩個字,“厲害。”


    她在白玉薔對麵落座,給自己倒茶,熱騰騰茶湯注入盞中,起初並沒有引起蘇令瑜的注意,等她端起來要往唇邊送,目光下意識一掃,才猛然一頓,瞬間把杯子拿遠了,“你這茶壺裏放的什麽東西?”


    茶絕對不長這樣!


    白玉薔又喝了一口她自己杯子裏的,飄飄然,“豆腐腦。”


    “………”


    進門這麽短的時間,蘇令瑜已經不知道自己語塞了幾次。她看了看杯子裏那鹹湯濃醬的玩意兒,皺著眉頭,往唇邊湊了點又難以忍受地拿開,少見地露出幾分遲疑和無措,如此反複兩遍,最終恨鐵不成鋼地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行了,說點正事,把你那豆腐腦給我放下。”


    白玉薔那一杯子豆腐腦也已經喝完了,正在琢磨下一枚黑子要放在那裏才不會打亂這個“屎”字的結構,聞言慢吞吞把空杯子放下,道:“不著急啊。”


    “你不急我急。”蘇令瑜冷著臉道:“你既然連我什麽時候到並州都知道,想必長安發生的一切你也都一清二楚。現在不光你麻煩,我的處境也尷尬得很,我得快點解決你這邊的麻煩重返長安,天後那樣的人,是不可能一直記著你我的。”


    “成不了也沒關係,當官又不是什麽自在的好事。”


    蘇令瑜不知道她這迴又在玩什麽把戲,眉頭皺得更緊了,卻冷笑一聲,“不當官沒薪俸,我喝西北風?”


    “沒關係,”白玉薔憂愁道:“我們可以沿街討飯,我在丐幫也有說話算數的朋友。”


    蘇令瑜一句“滾蛋”就要脫口而出,但她很快意識到了什麽,追問道:“究竟發生什麽了?你別跟我打岔,快說。”


    “也沒什麽吧,”白玉薔幽幽道:“也就是被另外三路老大追殺,產業完蛋了一半了。”


    “……”


    蘇令瑜頭痛了起來,“我才走了多久?”


    從她去長安,到受審,再到迴來,滿打滿算也就半個月的時間,白玉薔就這麽不中用了?


    這、麽、廢、物?


    她難以置信,她頭大如鬥。


    “…算了,你先跟我說說這事。”蘇令瑜五味雜陳地下意識端起茶杯,然後想起了這裏頭是豆腐腦,臉色崩了一會兒,硬著頭皮喝了,等著白玉薔的下文。


    “這事說起來還跟你有點關係。”白玉薔歎了口氣,“咱們的地下馬市不是被你端了嘛?失掉的盈利找補不迴來,那邊兒的人追著要我給個交代,那我能給什麽交代?把你弄死唄,但是呢,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不光沒把你弄死,咱倆還在那麽多人眼皮子底下同盟了,他們當然就不高興了。”


    “那怎麽了?”蘇令瑜冷笑道:“依你的德性,讓所有人都不高興的事情絕對沒少做,你敢幹,那就是你不怕。”


    “我倒確實不怕,光是他們不高興也不能把我怎麽樣,但這迴是山公不高興了。”


    蘇令瑜皺了皺眉頭,“山公?”


    她對這些黑話一知半解,白玉薔解釋道:“我們這些各行各業的老大,隻算頭領,說白了就是小頭目。外行人看呢,覺得我們就是頂了天的一把手了,但其實每個大片州府的綠林都有個山公,長安並州這一帶的山公是誰我們也不清楚,但顯然比其它片的能耐要大點。這人已經好幾年沒吭過聲了,之前咱們內鬥鬧成什麽樣他都沒管過,偏偏這一次,他聽說了咱倆的事,忽然就活了。他一發話,除我以外所有人都得團結一心啊,本來一盤散沙不足為懼,這下好了,這下我也扛不住。”


    這就完全在蘇令瑜意料之外了,白玉薔說著說著又歎口氣,“你啊你,你是何方神聖?”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何方神聖。”蘇令瑜的表情沒她那麽輕鬆,把眉頭擰得簡直要留印,“不對,這事不對。”


    按照白玉薔的說法,除非是整個黑道地動山搖的大事,否則這個山公不會出手,蘇令瑜不過是挖了一個馬市,造成的虧損甚至連白玉薔都有辦法一力糊弄,能算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我也知道這事不對,但我們能怎樣?一點辦法都沒有。”白玉薔搖搖頭,道:“事已至此,先吃飯吧,田管事,去,開灶,今天吃點好的。”


    蘇令瑜瞪了她一眼,隔著紗帷,全無效果。這人直到此時都還戴著冪籬,隻是兩邊白沙撩開搭在帽沿,露出了半張臉喝豆腐腦。


    蘇令瑜也就多看了她那下半張臉一眼,一看之下,她便發覺了不對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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