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著這種戒備之心,蘇令瑜開始比先前更加仔細地推敲起自己的處境。在來到長安城之前,她雖然有種種布置,卻畢竟都是閉門造車,總有些部分是她無法設想的,如今身入其境,能琢磨的事情又多起來。


    某些打算倒還沒變,那就是在明麵上,她不能被查到沈青潭身份的後一層真相。否則且不說她手上那兩條人命,光是板上釘釘的欺君之罪,她就逃不掉。


    這事便棘手了。眼下看來,這大理寺之中一個張稚圭一個狄仁傑,那都不是吃素的,他們不查則已,一旦查了,就不可能看不出蘇令瑜身份的問題。而依照蘇令瑜所知道的這二人性情,且不說黨派方麵的立場,光是真相兩個字,他們就不可能包庇自己。


    那就隻有一個辦法:不讓他們有機會查。


    張稚圭簡單同蘇令瑜講了幾句話,兩人便即分開,此時葉三陳皮還在身側,蘇令瑜立刻道:“馬上去往宮裏遞信,我有要事麵稟天後。”


    陳皮和葉三深知事情緊急,二話不說便去走關節了。


    然而大理寺之中,蘇令瑜的處置成了個問題,雖然還沒開審,但是按照天後的意思,似乎不能以正常對待罪犯的方式對待她,頗讓人頭疼。到了最後,還是蘇令瑜果斷開口,主動把擔子接了過來,


    “當時旨意的意思,是在押解來京途中,保留官身官服,不以嫌犯之遇以待,但如今已經到了大理寺,自然是該如何就如何。”


    反正無論進門的時候是坐得高還是坐得低,最後要經曆的章程都是一樣的,她也不會因為沒往牢房裏坐而多受幾分照顧,哪怕她強死了不肯往牢裏去,最後多半也是被張稚圭那位大佛給壓下去,那還不如這時候識相一些,搶先賣個情麵,日後好辦事。


    事實證明她這個決定做得極為可靠,脫冠服下獄之前,張稚圭又來看了她一迴,話不曾多說,盡到安撫的意思,也說了說自己無可奈何之類,總之是很常規的走人情。


    雖然傳聞裏張稚圭和狄仁傑是一個路子,但至少這兩次接觸下來,蘇令瑜發現他其實也很懂些官場間的應酬往來,與人打交道十分老手,想必是碰到正經事上比較較真,平素跟人往來的部分,他還是相當老油條的。


    那便好,隻要表麵上還講人情,無論講得有幾分,都是個餘地。


    隻是即便她願意下獄,要往哪裏關也是個問題。


    張稚圭惆悵道:“通常來說,官身犯案,是關在乙字獄,而女犯關在最深處、最清淨的戊字獄。你既是官身,又是女身,這可要怎麽關?”


    大牢,除非你所犯之案甚重,或是身份極為特殊,否則那都是大通鋪,少則五六號多則十五六號人一間牢房,沒有單間這個說法。那麽把犯人仔細區分開來就極為有必要,然而做官的向來隻有男子,大理寺牢獄從未有過女身入官獄的事情發生。蘇令瑜要怎樣分類?


    分去乙字獄?男女有防,絕對不行。


    分去戊字獄?官身怎能與白身婦人關在一起?


    怎麽關都是不成體統。就在張稚圭考慮要不要破例在乙字獄開個單間給蘇令瑜用的時候,蘇令瑜笑了笑,“不必憂心,我選丙字獄。”


    她這個選擇,倒是出人意料。丙字獄是關押白身案犯中與權貴有交涉的那類人物,多是富商之流,從身份上來說,雖然也和官身有別,卻也和普通白身不同,他們原本就是“圈子內”的人,便不在乎會否與官身案犯之間互相說不該說的話。


    而且最重要的是,丙字獄很空。


    這類案犯,非常少。


    雖然女案犯也不多,但由於戊字獄最初修造時就著意修得小,因而雖不會人滿為患,卻也不會空到隨處可用。而丙字獄最初就按照跟乙字獄相同規格修造,案犯一少,便空得不能更空了。


    所以即便不破例給蘇令瑜開單間,隻要把她下在了丙字獄,也可以做到不和其他男案犯關在一起。當然隔壁有人無法避免,隻是當下風氣鬆快,畢竟不是關在同一間,倒也無妨。


    蘇令瑜這個果斷又明智的選擇,倒是讓張稚圭多看了她一眼。


    要把她往哪裏關,大理寺內部當然不是束手無策商量不出辦法來,隻是需要斟酌一二,按照張稚圭的看法,最後要麽是破例在乙字獄開單號,要麽就是把蘇令瑜放在戊字獄,嚴加看管,抑或是最終也能商量出把蘇令瑜放在空敞的丙字獄,總而言之,他們並不需要蘇令瑜這個案犯自己來出主意,一樣有辦法把她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張稚圭之所以來假模假式地提了一嘴,主要是軟和一下態度,你看,我有事還是跟你有商有量的,沒因為你是階下囚了就怠慢你,將來就算東山再起,也別來找我的茬,我可沒虧了你的。


    其次,也是用這種方式還蘇令瑜一個人情。畢竟她自己主動開口下獄,也是給他們省了不少麻煩,既然如此,那就順水推舟,在牢房的選擇上給她一些發表意見的空間,蘇令瑜沒有想法便也罷了,如果有,張稚圭多半願意讓她個人情,給她實現。


    蘇令瑜拿住了這個人情。


    而把這個人情拿得既給了對方麵子,又給了自己方便,需要做足準備,還得要足夠鎮靜。


    張稚圭就不由得多看她一眼。


    這一眼看過去,蘇令瑜仍是笑吟吟的,斯文做足,很是儒雅的一個年輕人。然而以張稚圭閱人無數的眼光來看,且不說這一副笑顏是否真心,光是案卷之中提到的蘇令瑜的所作所為,就絕不可能是個斯文謙遜又老實守禮的人幹得出來的。


    她必定有些不好琢磨之處,保不齊就是個麻煩。


    張稚圭如是想著,表麵上自是不動聲色,同蘇令瑜點了點頭,誇讚她幾句聰明,當即答應下來,此事便定了。蘇令瑜被客客氣氣地請到丙字獄,換下官服,穿上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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