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就這樣軟塌塌的昏迷著,任憑幾名士卒將牛皮索套住雙手,直挺挺的吊在了樹杈上。


    “咦,”一名老卒驚訝一聲,湊了過來,將王良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的瞅了一遍。


    “這不是王老頭家的獨子王良嗎,怎麽穿的這麽奇怪,差一點兒就認不出來了,”老卒驚訝到,“王老頭一手的好醫術,十裏八鄉活人無數,老來得子,到死也就這麽一個兒子,也是將王老頭的手藝學得七七八八,早年在鄉裏給人瞧病就帶著他,也是無人不識的……”


    “隻是王老頭妻子早喪,王老頭死後,這小子便孤身一人無牽無掛,跟一個遊方老道雲遊去了,怎麽又迴來了……”老卒補充了一句,也是不明白。


    “茲事體大,你可看仔細了,沒有認錯……”田常卻是有些懷疑,現在可是正在大戰呢,老卒老眼昏花,可別認錯了,放跑一個魏間頭子,哪可是要掉腦袋的,連帶著屯裏的兄弟們也要吃掛落。


    “他家就住我家下首,從小看著他長大,哪裏有認錯的道理。”被懷疑了自己的眼光,老卒很是不快,伸手掀起王良的上衣,卻是一片光潔,不死心,猶自拉下王良的褲頭,終於在小腹找到一塊老舊的疤痕。


    “看到沒……”老卒得意洋洋,“這小子幼年發憨,跟我家老牛摔跤,被我家老牛用角挑的,也就是命大,不然早死了……地道的老秦人唉,哪裏會是魏狗。字倒是認識一籮筐,又不是正兒八經的士子,還貴族,差遠嘮……”


    沒有想到啊,還有這樣的記號,這可比身份證什麽的管用多了。


    田常原本隻是信個四四五五,現在一下子信了個七七八八。


    這一幕如果被現在的外科醫生看到,一定會笑掉大牙,不就是拉個口子,割了一個闌尾嗎,闌尾炎微創手術而已,小意思啦。


    但在那個時代,那個醫療條件,一個一窮二白的山野小民,這可就是僥幸中的僥幸了,傷口到是小事,沒有消炎藥,發起炎症來,照樣要你的命,即使老爹是神醫扁鵲,活命的機會也是五五開,全看運氣。


    王良仿佛做了一個夢,夢裏麵,那個長相相似的小子惡狠狠的撲了過了,王良一拳打過去,卻像是打在了煙霧裏,一下子便打散了,小夥子變成了一絲一縷的煙氣,鑽進了王良的身體裏。


    緊接著,就像是在看一場發生在視野裏的電影,王良出生在了一個陌生的家裏,陌生的朝代,陌生的環境,陌生的父母,陌生的鄰居……周圍的人和事物,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麽陌生。


    王良慢慢的長大,母親早早的亡,父親也慢慢的老去,然後,父親也去世了,自己被一個陌生的老道忽悠著走出了家門,再然後,沒有然後了……老卒拎了滿滿一皮兜的水澆了下去,王良很快便醒了過來。


    睜開眼,自己平躺在樹林子裏,出診箱也迴來了,就支在腦袋下麵,周圍是一圈兒的人,原本的奇裝異服也突然感覺親切起來。


    這並不是秦國製式的軍服鎧甲,國府的軍服鎧甲隻發放給主力部隊,斥候屬於輕騎,打仗時臨時征召的兵,是要自備軍服鎧甲的,可老秦人太窮了,吃都吃不飽,哪裏有錢購置哪玩意兒,這隻是平時勞作時穿的衣服,王良在夢裏已經看習慣了,自然親切。


    正對麵的一位老卒,尤其熟悉。


    “白叔……”王良情不自禁的喊了一聲,眼淚卻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


    這也算是他鄉遇故知嗎?算嗎,王良自己也不知道,說不清楚的一種感動。


    “唉……哎……醒過來了,醒來就好……這兵荒馬亂的,你迴來的可真不是時候……”聽到王良開口認出自己,老卒的一顆心也落到了肚子裏,連忙答應,很是高興。


    老卒原名白福,一個很有福氣的名字,命運卻沒有任何的福氣可言,老妻早喪,獨子戰死,到老來孤零零一人,卻拿起了刀槍,走進了戰場。


    “看吧,他真是王良,他認出我來了,你們搞錯了,”白福對一旁的田常高興的喊道,“都是老秦人唉……”


    田常哼一聲,便走開了。對於田常來說,確定了身份,自然是好事,如果殺了,哪也便是殺了,殺錯了,也便是殺錯了,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現在正在打仗哎,哪有不死人的,一天死那麽多的人,哪有什麽對錯,殺了,便是殺了,是非對錯,自認倒黴。


    見沒有熱鬧可看,眾人也一下子散開,該幹什麽幹什麽去,隻剩下白福陪著王良。


    “你怎麽迴來呢啊……”白福很是不解,甚至還有點抱怨的意思。其實的意思就是說,你好不容易走出秦國了,幹嘛還要迴來送死啊,秦魏開戰的事情惹得天下側目,人人皆知,你在外麵,難道沒有聽說過。


    這個事情說起來,自然就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需要王良現編現賣,而且是一個酸到老掉牙的故事,無非就是王良跟隨著老道雲遊,雲遊來雲遊去,雲遊到老道羽化成仙,王良自然也學到了一身的本事,聽說魏秦開戰,王良便愛國主義精神大爆發,自然要迴來看看。


    最後便是談起一些雲遊的所見所聞了,這些大部分都是王良閑暇時從書上或者網上看到的,亂七八糟一大堆,沒有一點兒的邏輯可言,張冠李戴也很有可能,拿來唬弄白福倒是可以,白福聽得津津有味,精彩處還不時的笑上一笑。


    自然,王良也會旁敲側擊的問上一下東西,畢竟夢沒有做全乎,還有很多東西是王良不知道的,但很快王良就知道了。


    秦魏少梁大戰,仲公子嬴渠梁應該就是後來的秦孝公吧,不過這是死後的叫法,現在可不能亂說,他老子還沒有死呢,他也還沒有坐上國君的位子,自然也沒有商鞅變法。


    看來,來的還真不是好時候。


    斜陽若影,天色微暗,這是約定好的集合的時辰,散出去的各什人馬開始陸陸續續的歸隊,有的完好無損,有的卻是遭遇到了魏兵,活著迴來的沒有幾個,而且個個帶傷,甚至一個什的兵卒壓根就沒有迴來,也沒有一點兒的消息,想來是兇多吉少了。


    田常簡單的清點了一下人數,隻剩下了六個什多一點兒的士卒。一天出來便丟掉了三個多什的兵卒,田常雖然沒有發怒,但雙拳緊握,臉色鐵青,很是難看。


    每一個杏林高手,也都是采藥製的高手,不認識藥材,不會辯識藥材,不會炮製藥材,你還做什麽中醫啊!尤其像王良這種世家出身的,更是高手中的高手。在以前,杏林高手們都是靠走遍天下名山大川來鍛煉自己辯識藥材的能力,王良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自然沒有了這份辛苦,可也是跟長輩們走過無數次山路的,現在正好有了用武之地。


    也是這個時代地廣人稀,生產力低下,人類活動的範圍有限,植被便保護的很好,到處都是大片的森林草地,王良可以很輕鬆的找到自己想要的草藥,大把大把的采下來,用嘴嚼爛,敷在傷兵的傷口處,把身上的白大褂脫下來,撕成一條一條的繃帶,進行簡單的包紮。


    出診箱裏倒是有一些東西,消炎藥,消毒酒精,碘伏,縫合線,縫合針,一次性注射器,一次性輸液器,玻璃瓶裝的葡萄糖注射液,玻璃瓶裝的生理鹽水注射液,醫用膠帶,創可貼,繃帶,雲南白藥,注射用腎上腺素,聽診器,血壓表,溫度表,太陽能手電筒……亂七八糟,應有盡有,但王良沒有舍得拿出來。


    王良已經仔仔細細的將出診箱翻過一遍,這已經是過去快樂時光留給王良不多的遺產了。


    居然知道這是一個亂世,哪就更不可能拿出來了,誰知道自己啥時候也受個傷得個病啥的,王良還要用它保命呢。


    但這已經足夠了,看著王良挨個兒給傷者敷藥包紮,原本的大大咧咧吵吵鬧鬧都突然變得規規矩矩起來,眼神也變得恭恭敬敬。


    所有人都知道,傷口如果不及時的處理,是有可能發炎化膿的,一旦發炎化膿,便有可能要了你的小命,雖然也有可能什麽事都沒有,但誰也不敢拿命去賭。


    於是,王良的形象便高大起來,都是為了兄弟袍澤的性命,哪有不感激的道理。


    在生命脆弱的時節,一個在王良看來,習慣性的,力所能及的事情,輕輕易易的便贏得了所以人的尊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輦來於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難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難巫並收藏輦來於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