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是一絲鮮血從芷蘭的嘴角緩緩溢出,血滴染紅了純白的糕點,好似雪中的點點紅梅,再後來便是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嘴裏嘔出,鮮血襯得她的膚色更加蒼白,而她蒼白的膚色也襯得那鮮血更加紅豔。


    她渾身顫抖著,額頭上發著冷汗,眉頭蹙在一起,羽睫處能看出明顯的閃動,白玉糕從她指間落下,在地上翻滾了幾下,沾上了灰塵,她好似無了一絲力氣一般,從椅子上滑落了下來,秦榛不及多想便飛快的站起身去抱住跌落在地的薑芷蘭,心中有些害怕,聲音不住的顫抖道:“這是怎麽了,快去找太......”


    薑芷蘭卻拉住她的袖子道:“沒......沒用的,我原以為隻是會食欲不振呢,沒想到這毒這麽厲害”


    “毒?妹妹你在說什麽?好端端的怎麽會中毒,不行,還是得叫太醫來,南風你到殿外去找雨心,讓她去宮中找太醫來,還有京中有名的大夫也先找來,記得一定要快”


    秦榛一邊吩咐,一邊掏出懷裏的凝血丸給芷蘭服下又點了她身上的幾處大穴,血不再像剛才似的大口大口的吐出來了。


    “這到底是是怎麽迴事啊”秦榛猶還反應不過來怎麽會變成這樣。


    薑芷蘭虛弱的道:“姐姐,你說你想起來落水那日發生的事,我怕......我怕我來不及聽,現在......便告訴我吧好嗎?”


    “別胡說,宮裏有最好的太醫,一定來得及的”


    薑芷蘭隻是躺在她懷裏用殷切的眼神看著她。


    秦榛隻好順著她,“好,就當我講個故事,妹妹好保持體力,安心等太醫過來”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道:“我們五歲那年,爹行水路迴江州探親,我娘因身體不好,不方便在水路上顛簸,又想我應該邁出京城出去看看,囑咐了爹照顧好我。那一路上都很風平浪靜,直到行至了永州境內,那片水域很寬闊,那天也是風和日麗的,河上的風吹在臉上舒服極了。


    吃過午飯後我和妹妹兩個人獨自上了甲板,下人們吃過午飯後昏昏欲睡的有些憊懶,誰也沒有發現我們身邊沒有跟著婢女,我們避過下人繞到了船頭的甲板上,河麵上波光粼粼的泛起點點漣漪,像一麵鏡子好看極了。


    我看見船頭桅杆上停留著一隻五彩斑斕的蝴蝶,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顏色都集中到了這一隻蝴蝶身上,比之前我捉給妹妹的所有的蝴蝶都要好看,我想捉給妹妹,可是我夠不到,我便踩在了欄杆上,爬了上去,可是木頭常年被水浸,生了腐爛,我沒留意不小心踩空了,掉入了水裏,我看到妹妹跑過來伸出手拉我。


    可是你太小了,我不能把你也拉下來,便那樣直直的墜入水中,在水中我抱起塊木頭浮了起來,後來便在機緣巧合下被師父救起,跟著他在靈山居住,再後來便是迴到薑府了。


    都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害得妹妹因自責迴去後生了一場大病,如今事情都清楚了,妹妹也不必介懷這件事了”


    薑芷蘭眼中泛著淚,姐姐這個時候還在維護她,“你知道......我最討厭的東西是什麽嗎?”


    秦榛愣住。


    “是蝴蝶,我討厭蝴蝶,因為是我央著姐姐去幫我捉那隻蝴蝶的,才會害得你墜入河中,與父母分離十年,吃苦受罪,過著我不敢想的苦日子”


    秦榛眼神躲閃,“你......什麽時候想起來的?”


    薑芷蘭淡淡的笑了,“如今也能騙過姐姐一迴了,我隻知道從那以後我異常討厭蝴蝶,隱約覺得你落水之事,與我有關,姐姐不必為了減輕我的愧疚感而說假話騙我,我都......知道的”


    秦榛搖搖頭,她多想說出來不是這樣的,若當日有沒有那隻蝴蝶,薑夫人也會在路上想盡辦法除掉她的,因為母親的存在搶占了薑育衡所有的心思,而芷蘭又與她異常親近,薑夫人不能眼看著自己的女兒與來路不明的妾室的女兒更加親近,而什麽都不錯。


    妾室深居簡出,老爺又十分護著,一個五歲的離了娘的女娃能有什麽自保之力,便抓住這次外出的機會把所有的恨意都傾瀉在了她的身上,秦榛早就想到了何人能在薑育衡手下調走甲板上的人?何人能在欄杆上事先動了手腳?還有那隻蝴蝶,河麵上怎會有蝴蝶飛來,還能一動不動的停在桅杆上,必是事先粘在了桅杆上,借著芷蘭的口一步一步的把她引入到陷阱之中的。


    這種不太高明的手段,事後薑育衡和娘肯定很容易便能猜到,隻是薑育衡在朝中的根基尚還未穩,需要江陵王氏的扶持,還不能與薑夫人撕破臉,且芷蘭迴去後便高燒不退,這種時候更無力追究薑夫人。


    娘親遠在京城,等消息傳迴去後已經晚了,憑娘的性格之所以沒有報複薑夫人恐怕也是因為薑育衡的請求吧,這五年來薑育衡在娘最危難的時候不顧可能牽連到他自己的情況下收留了娘,為娘和她提供了一個安全的避世之所,擋住了外間的一切雜事,這份恩情無以為報。


    而娘應該也是真心喜歡芷蘭的,此事與芷蘭無關,不管不顧的殺了薑夫人很簡單,但是芷蘭醒來後不隻失去了姐姐也失去了母親,這份冤仇難道要一直冤冤相報下去才會了嗎,所以娘選擇獨自去找她,從此以後便與薑府再無瓜葛,恩怨兩清。


    如果把這些告訴芷蘭非但不會減輕她的愧疚感,反而會越發的加重,她若知道她的母親已經不僅僅是愛酸言酸語的刻薄之人,反而更是個心胸狹隘、心狠手辣之人,她便會用薑夫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的,陷在深淵中不得解脫。


    秦榛安撫她道:“這些事都與你無關,等你好起來,還要把小外甥生下來呢”


    薑芷蘭用手摸著剛剛兩個月的還未隆起的腹部,她還不能真切的感受到肚子裏的小生命,便要帶著他一起走了,她心裏痛苦道‘是娘對不住你了’


    她浮起一抹笑,“這是慢性的毒,想必已經積累了些日子,藥石罔效......我想與姐姐再多說說話”


    難道......從秦榛第二次入太子府的時候就發現芷蘭有些虛弱,為何初次入太子府的時候芷蘭的狀態還尚佳,是這中間發生了什麽事嗎,秦榛極力的迴想這幾次入太子府時都發生了什麽事,一個她不敢想的念頭縈繞在腦海裏,莫非芷蘭入太子府是為了她?


    “妹妹入太子府......可是真心喜歡太子,為什麽要去探查太子的事情?”


    她慘然一笑,“還是.....讓姐姐發現了,是因為愧疚,所以想為姐姐做些事情”她氣血湧動,氣息不平,咳了咳又道:“但是我太笨了,自以為為姐姐打探到了什麽,但還是讓太子察覺到了”


    秦榛氣急落淚道:“你愧疚什麽,那可是你一輩子的幸福啊,我不要你為我做這些事情,我隻要你平安快樂的活著”


    薑芷蘭抬手摸摸她的臉道:“姐姐別哭,這些話本來不想告訴姐姐的,可是我不想看到你哭,姐姐在江州的時候,太子曾經來找過爹,我路過窗外,正好聽到他們在談論你和寧大人的婚約一事,便停下來聽了會兒,太子說若想讓姐姐與寧大人的婚禮能夠順利舉行,便要把我嫁給太子,若是不願,他必有辦法阻止這場大婚,爹爹說他需要時間考慮考慮,太子離去後,我和爹說先穩住太子,再慢慢想辦法拒絕,可母親知道此事後一直罵我不識好歹,希冀我能嫁給太子。


    那之後,公主也找過我,她威脅我要我把姐姐帶到朝雲庵,她說是有話要對你說但又不願讓寧侍郎知道,隻讓我把你帶去便好,可我沒想到她竟意圖找人來毀姐姐的清白,我還天真的助紂為虐,竟成了公主的共犯,那之後母親一直在詆毀姐姐,我知道公主對姐姐的敵意不輕,若我能成為太子妃,便有了身份和地位,既滿足了母親的心意,還能護佑姐姐,我怕太子也會對姐姐和寧大人不利,便想著探查些消息,好能幫上你們”


    她一連說了好多話,有些疲乏,緩了一口氣又道:“若我說要嫁給太子,必定逃不過姐姐的眼睛,所以趁著姐姐去青州的時候答應了與太子成婚,讓太子選了最近的時日完婚”


    原來在秦榛去青州之前芷蘭便已下定決心了,所以出發的前一天晚上才會拉著自己和她一起睡,那是她們在芷蘭出嫁前能夠相處的最後機會了,可是,她竟......那麽的睡著了。


    豆大的眼淚從秦榛的眼眶裏落出,滴在薑芷蘭臉上,她怎麽擦都止不住秦榛的淚水,帶著哭意有些不知所措道:“是我錯了,我不想讓姐姐哭的,姐姐別哭”


    秦榛咬住唇顫抖道:“都怪我粗心大意,才沒有發現身邊的一切,傻妹妹,這些事為什麽都不告訴我呀?”


    薑芷蘭淒然一笑:“這些話太過......太過難以啟齒,因為......我,存了不該有的心思”


    秦榛睜大著眼睛,她猜到芷蘭要說的是什麽了。


    “姐姐墜河那天我撿到了你身上一直帶著的白玉掛墜,你什麽東西都會分給我,唯獨那塊白玉不會,我緊緊的攥著那塊白玉昏了過去。


    醒來後,爹爹說要把這玉還給他的主人,他帶我去了睿王府,我見到了那個如白玉仙童一般的男孩,有一瞬間,我曾有過一個卑劣的念頭,姐姐沒了,將來與這個仙童成婚的會不會就是我。


    我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幸好那男孩毫不猶豫的拒絕了爹,否則這肮髒的念頭便會蔓延,十年後在薑府見到姐姐的第一麵時,我的心中五味雜陳,既慶幸姐姐還活著,又擔心你會不會想起那日發生的事來責怪我,甚至想著你為什麽會迴來,這樣我與寧大人便永遠都不可能了。


    我從不知道自己會有這樣惡毒的一麵,我討厭這樣的自己,如此卑鄙不知廉恥,公主察覺到我對寧大人的心思,才會威脅我如果不從便要告知於你,我不願姐姐知道,便從了公主的意思”她說完這段話,嘴邊又滲出了絲血,艱難的開口道:“對不起”


    秦榛一邊給她擦拭著嘴角的血跡一邊急道:“別說了,別說了,我不要聽這些,南風,太醫呢,太醫在哪裏,怎麽還沒到?”


    “雨心去找了,應該就快了”南風迴道。


    薑芷蘭的眼中有些渙散,她隻看到秦榛焦急的模樣,看著姐姐好像又迴到了小時候,她從小便羨慕姐姐,可以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成長,不用像她一般被母親苛責要求,要有官宦小姐的端莊和才情,姐姐才是她最想活成的模樣啊。


    她多想......多想再多些與姐姐相處的時間,她才找迴姐姐不久呀,可是沒有時間了,耳邊好似聽不到聲音了,她自顧自悠悠的說著,聲音變得飄忽遙遠,“我不喜歡蝴蝶,也不喜歡蘭花,我想要如蒲公英一般,風一吹,便能自由的飛到空中,越過這高牆大院,飛到山川田野中,我喜歡蕩秋千,蕩的高了就能看見外麵的世界,可是秋千搭好後我隻蕩過那麽一次......


    姐姐看我瘦了,我本不想讓你擔心,可是......我吃不下東西,肚子好疼......天空中的煙花好美,我能想象的到,可是肚子疼到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她的眼角慢慢劃過一行淚。


    秦榛的雙手緊握,鋒利的指甲刺破皮肉,留下深深的血痕,滲出血跡。


    外麵漸漸傳來一陣吵鬧聲,好像還有著兵甲相接的金屬碰撞的聲音,有太監在殿外高喊,“公主殿下在公主府內中毒,皇上命搜拿嫌疑人薑芷櫻,各處不得藏匿”


    太子府殿外,太子正從外麵趕迴,與宮中派來的太監交涉道:“薑芷櫻是太子妃的姐姐,聽說太子妃從公主府中召了此女”


    太監焦急道:“此女心思歹毒,恐怕沒安好心呐”


    太子道:“若真是她害的公主,那太子妃可就危險了,快隨本太子進去看看”


    太子領著一群宮人進入太子妃的宮殿。


    秦榛有如晴天霹靂一般,剛與公主吃過飯,剛才還好好的,怎麽這會兒便中毒了,她腦子已經反應不過來這些莫名其妙的事了,現在重要的隻有芷蘭,別的她什麽都不管。


    “南風,把門劃上”秦榛道。


    芷蘭與她還有話要說,她不想被別人打斷。


    “這......”


    “把門劃上”秦榛命令道。


    南風依言劃上了門。


    薑芷蘭又迷迷糊糊的說了一些什麽話,秦榛俯耳過去,想聽清她說什麽......


    “血,主人,芷蘭小姐滲血了”南風驚道。


    鮮血如一朵嬌豔的曼陀沙華滲出在薑芷蘭的裙擺上,慢慢的開的越大越豔。


    事已至此,她知道薑芷蘭已經迴天乏術了,不顧圍在外麵的宮人,也不顧若是外麵發現裏麵的情勢,她將會麵臨的是怎樣的一場腥風血雨。


    殿外太子喊道:“薑小姐,蘭兒畢竟是你的親妹妹,且還懷著身孕,你若良心未泯,可千萬不要傷害她,你可千萬不要衝動做出什麽傻事,你雖害了公主但是我會盡力與父皇說情的”


    “吵死了,跟蒼蠅一樣令人厭煩”秦榛火上心來。


    外麵太子猶在喊著,薑芷蘭此時好像從迷蒙中緩迴了點心神,微微張口,想要說些什麽。


    秦榛見狀把耳朵湊了過去,薑芷蘭艱難的在她耳邊說了兩個人的名字,秦榛聽後麵色大變,原來是這個原因,是因為芷蘭發現了他的秘密,那人才下定決心除去芷蘭嗎?真是可笑。


    薑芷蘭眼中渙散,迷蒙道:“姐姐,我好累呀,我一直希望能夠幫上你的,可是到了最後好像還給你添了一個大麻煩,以後的事我看不見了,先說聲......抱歉吧”


    她的手軟綿綿的落了下來,秦榛接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上,痛苦的閉上了雙眼,從此以後她的妹妹徹底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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