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雲修早上剛接到皇上的旨意,他雖也想到鄭贇泰免不了一死,但想不到皇上的旨意竟如此狠絕。


    好在隻是先下發的中旨,並未經過內閣大臣的審批,還有轉圜的餘地。


    遂準備再呈上一份奏折勸諫皇上。


    聽聞鄭贇泰有事上報,對於他一家老小無端遭禍也是心有不忍,遂召他上前。


    寧雲修道:“鄭先生,聽牢頭說你有事稟報,所為何事?”


    “家父仙逝已久,所言甚少,小人近日日思夜想,突然想起一事,事關重大,不知可否保家人一命”這幾日他在牢房裏並沒有再受些什麽苦,狀態已是好了許多。


    “你且說來聽聽,本官自會盡力”寧雲修正想著怎麽再勸諫皇上,若他說的真是事關重大,事情的轉機也就有了。


    “熙宗乃前朝中興之主,但他深知自己的兒子們中沒有一人能夠承擔起這個國家,他去後,這個國家的頹勢將再難以阻擋,不出百年必會滅亡,熙宗憂心自己的子孫後代,萬一真到了大廈將傾的時刻如何能尋得辦法挽救危局,便秘密的建了一個寶藏,每一代都會儲存一些物資和錢財進去,每一代帝王隻會在臨終前將寶藏之事告知下一代帝王,日積月累,裏麵積攢了無窮的錢財。若是被有心人發現後果則不堪設想,若是能為國朝所有,物盡其用,那我也算是將功贖罪罷”


    寧雲修聽完他所說,沉思了一陣,這個秘密不可謂不大,但心下也有所懷疑,這麽多年從未聽說過前興有寶藏一事,前興滅國乃是由於當朝者不仁導致國庫空虛,財力乏匱,百姓民不聊生,士兵無軍餉、無糧草,饑寒交迫之時無心戀戰,才使前興以摧枯拉朽之勢崩塌,半點反擊的餘地都沒有,若真是有如此寶庫,為何不啟用以致滅國呢?


    他問,“如何證明你所言為真”


    “我隱約記得家父好像說過此寶庫所在位置,就在江州,但是時間久遠,我記得並不清晰,還請容我好好迴憶才能確定具體位置,到時大人自可帶人前去查看,就可知我所言非虛了”


    “此事本官也會詳加查證,你若是何時想起便隨時找人來告知本官”


    他揮一揮手讓衙役先把鄭贇泰帶了下去。


    周知州在旁邊嘀咕道:“大人我就說那前興皇族皆是狡詐之輩,必是隨口胡謅,說是有什麽寶庫想必也是拖延時間,為了多活幾日罷了,大人可不能上了他的當啊”


    周兆泉所言並非沒有道理,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押解迴京的時間是得拖延了,前朝寶藏一事還得從長計議。


    他道:“周大人所言的確有理,但即便他是為了拖延時間,此事也不得不查”


    此時,府外有人擊鼓鳴冤,一州之內的案件本是由知州審理,主審自然交給周兆泉,寧雲修正好在此,也順便在一旁旁聽。


    進來的二人推推搡搡,卻是那日在浮雲齋碰見的掌櫃的和李公子。


    秦榛站在寧雲修背後小聲道:“看來東家來的人也沒能解決掉此事,也不知今日是誰告誰,那日之後派人在浮雲齋處監視,可有觀察到什麽動靜?”


    “我的人跟著店家派去的人一路上跟到了京城,然而京城東家派來的人行蹤極為隱蔽,來江州的路上一直頭戴帷帽遮麵,連吃飯也未曾摘下,不能窺見其容,進入江州城後卻是再不見蹤跡,也是好生奇怪。這事恐怕另有隱情,今日兩人卻突然來府衙,怕也是東家的人授意那掌櫃的”寧雲修道。


    “既然有本事甩開你的人,在這江州城內隱了蹤跡,也是能人,今日的原告料想便是那掌櫃的了”秦榛道。


    周兆泉坐在上首高聲道:“你二人何人是原告,所告何事?”


    話音剛落,果不其然,原告便是掌櫃的。


    “大人明察,小人是浮雲齋的董掌櫃,江州城裏的人都知道小人本分守己,從不做那賣人假貨、騙人錢財有損陰德之事,即使是抽取提成也是兩相自願,卻不料前幾日遇見這夥江湖騙子,拿張假畫來騙取小店的錢財,今日小人隻攜了這其中的一個騙子來,另外一個卻是讓他逍遙了,還請青天大老爺為小人做主呀”接著叩拜一番,又把所發生之事盡說與周知州來。


    “大人,小人可不是什麽騙子,這黑心店家昧了良心,明明是他拿假畫坑我,卻倒打一耙,本來不願意徒惹一身官司,也不叫他賠那違約金了,隻叫他把我之前付的五百兩押金還給小人即可,也不再與他糾纏。即使他不還,就當我花錢買了個晦氣,可他非說我損害他店家的名譽,必得上衙門來說個明白,小人也不怕,那畫就是假的,假亦成不了真”李公子說起來也是滿心的委屈。


    此時寧雲修似是口渴,叫來下人耳語了幾句。


    周兆泉在堂上也是聽的一個頭兩個大,轉頭看向坐在下側的寧雲修,那董掌櫃這才注意到原來這下側的兩個人正是那日在店鋪裏看畫的兩位公子。


    董掌櫃喜出望外,衝著他們道:“二位大人當日也在店內,可否為小人做個證明”


    那李公子也道:“二位大人明鑒,當日我在店中已說得那畫是假的的緣由,還望為小人做主呀”


    寧雲修複述了一下當時所見,但也隻能說明這畫現在是假的,到底有沒有掉包卻並不知曉。


    這時下人們沏好了茶,給大人們端了上來,悄悄的退了下去。


    周兆泉看見下人端上來的一套茶杯不由得微露驚訝之色,但很快隱了下去。


    寧雲修眼神示意他淡定。


    周兆泉緩了緩,清了聲嗓子,道:“物證何在,呈上來”


    衙役把那幅《士子宴飲圖》呈了上來,放在桌上緩緩展開,周兆泉也是驚歎不已,若說是假的也仿的十分精妙了。


    寧雲修喝了口茶,端起茶杯走上畫前,圍著畫看了半天,與周兆泉兩人還不時探討一番。


    沒留意端茶的手,眼看著茶杯脫落,就要砸在那副畫上。


    李公子眼見那畫就要毀了,心急之下發出一聲驚唿。


    董掌櫃雖然也有一絲著急,但二人的反應卻是截然不同的。


    他們的每一處反應自然都落在秦榛眼裏。


    隻見說時遲那時快,寧雲修眼疾手快,把那茶杯穩穩的接在了手裏,竟是連一滴茶水都沒有濺出來。


    李公子長大的嘴巴堪堪閉上。


    秦榛與寧雲修對視示意了一下。


    “李公子這是何等反應呀,你不是言之鑿鑿,說這畫是假的嗎?”寧雲修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瞅著他,看他有如何說辭。


    “這......”李公子腦子急轉了個彎道:“大人這是哪裏話,這畫雖然是假的,但也是不可多得的上品,若是就這麽損毀了,豈不是暴殄天物可惜了嗎”


    混江湖的人不愧是機靈,即使露了馬腳,也能迅速想出理由找補迴來。


    寧雲修笑著走到跪在堂中的二人身邊道:“李公子真是舌燦蓮花,若是這才能用到正途上,也未見得不能出人頭地。其實我們一開始都陷入了一個誤區,那便是相信了這幅畫是假的,而將重點放在了這畫到底是被掉包的還是本就是假的,但換個思路想一下,若先前寄賣畫的人與你不是一夥兒的,這畫本就是真的,而你隻是臨時起意,想要空手套白狼或是騙取賠償金,那便也是說的通的”


    “大人之意,小人不解,小人隻是可惜這畫是精品,出於憐惜之情才會有此反應,若您就此認定我就是騙子,那小人也是不服”李公子依舊咬定牙關不承認。


    寧雲修站在二人中間,悠然自得的端著茶杯準備喝茶。


    董掌櫃仔細看了一眼那茶杯,麵上變了一變。


    然而寧雲修這次故技重施,也是不經意間沒有拿住,不過幾瞬息間,眼見那茶杯就要粉身碎骨了。


    在身後的周兆泉看見這一幕簡直是麵如土色,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滴血,董掌櫃也是心驚,眼疾手快的伸出一雙肉手,就著濺出來的熱茶水,有驚無險的接住了茶杯。


    李公子還沒弄得明白,寧雲修這是鬧得哪一出。


    寧雲修居高臨下的道:“你若真是惜才,豈會任由此茶杯四分五裂而無動於衷。你若真是古董行家,對寶物有珍惜之情,如何會不知道,董掌櫃所接住的茶杯乃是梁朝官窯中最負盛名的白瓷茶杯。


    白瓷胎土細膩,胎質薄而有光,釉色白而滋潤,到了前興時期,白瓷漸漸沒落,如今流傳下來的白瓷極為稀少,就是比之那副《士子宴飲圖》也是更為珍貴。


    何況你對《士子宴飲圖》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熙宗朝的確崇尚節儉,不修繁飾,但我翻閱相關記載發現此畫所做之時乃因當年科舉,所獲人才眾多,熙宗難掩喜悅之情,遂命沈弦意畫下登科之子們著繁飾暢飲的情景,收入宮中留存,你為謀得錢財,對浮雲齋中的東西有所研究,但終不能麵麵俱到,如今你還有何話說?”


    寧雲修句句緊逼,使那舌燦蓮花的李公子也是一時找不出話來搪塞。


    周兆泉看到自家的茶杯有驚無險,畫真畫假的事也水落石出了,可算拿出他知州的威風來,斷案道:“大膽刁民,今日若非寧大人在,豈非讓你蒙騙過去,行此誆騙之事,來人啊給我重打二十大板,關到牢房裏去”


    李公子被拉了下去,董掌櫃哭天抹淚的說是遇到了青天大老爺才不至於受了冤枉,臨走前還不忘邀請他日後再去到浮雲齋,定會好好招待。


    寧雲修看著他退下去的身影,心中自有計較。


    兩下無人的時候,秦榛與寧雲修說道:“這周府內竟有梁朝白瓷這等的好東西,你也真舍得拿來做戲”


    “都說三年清知府,萬兩雪花銀,這幫人可比你想象的還要富有,便是真的碎了,他也不過心疼一陣,哪裏僅是有這一件寶貝啊”寧雲修不禁嘲諷道。


    “可那《士子宴飲圖》居然是件真品,如今現世,那鄭贇泰所說的寶藏之事倒也有幾分可信,隻是這畫是否是從寶藏中流傳出來,若是,那寶藏中的其他寶物豈不危險,為何不見有人借此行事呢?”秦榛心中疑惑道。


    “隻有幾種可能,要麽這畫是流落於市井百姓之手,遇事拿出來變賣,但未免時間有些巧合。要麽是被人無意中發現寶藏之地,但未獲得開啟寶藏的方法,所獲的東西不多。最後一種便是這畫是被有心人放出來的,引我們去探查寶藏”寧雲修道。


    “若是最後一種,為何要引我們前去探查呢,何必讓眾人皆知,為他人作嫁衣?”


    “曆來有寶藏之地,哪個是能輕易開啟的,未得其法開啟寶藏的,要麽便是引發山石崩塌,要麽便是引起機關暗箭齊發,寶藏還沒得到,自己倒是與寶藏同穴同眠,若是有人能夠打頭陣,他們黃雀在後豈不是好事”


    “他們倒是打的好主意,我們寧大人豈會看不穿他們的詭計,到時候若是發現寶藏之地,便調重兵把守之,看他們如何打得了這寶藏的主意”秦榛大話說的很響亮,好似被她看出來的門道一樣。


    寧雲修聽她說話這麽沒著調的,清咳了一下道:“你剛才說的一句話倒是提醒了我”


    秦榛問道:“哪句話?”


    寧雲修迴道:“就是內句”


    秦榛心想不帶這麽說話說半句的,吊人胃口麽這不是,她跟著他走向州府中的辦公之所,心中想著剛才到底說了什麽話提醒了他,不察他停了下來,她一腦門撞到了他的後背。


    他迴身用手指點了一下她的額頭,“既來之則安之,別胡思亂想了,明日一早再隨我去浮雲齋看看”


    她摸摸額頭點點頭。


    “你先迴周府吧,我白日還要處理些公事”


    她又點點頭便轉身走了,寧雲修看著她鑽牛角尖的勁也是十分好笑。


    路上她突然靈光乍現,再仔細迴想一下也發現了些端倪,雲修這麽聰明怎麽會看不穿他們的詭計,他們定是不怕他們會去到寶藏之處,一定是早就等著他們上鉤了,可既然雲修這麽有把握,她便信他,遂也不再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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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寧雲修寫了一封折子,上報皇上,上雲‘鄭贇泰提及前興寶藏一事,寶藏地點似位於江州,此事關係重大,還需暫扣鄭贇泰在江州幾日以便確認寶藏準確位置,一經查實即刻押解迴京,望皇上允之’


    晚間他又去了一趟大牢,有些話還需與鄭贇泰問上一問。


    秦榛在周府的房間內一個人無聊,便叫東風、西風出來說說話。


    “京城內如何了,薑府中可還安寧?”


    “薑大人推辭說薑小姐生病了,一直在薑府別院休養,不見外人,宋貴妃倒是派人召過一次,南風的易容技術雖然高超,但薑大人也不敢冒著欺君之險讓南風代替主人,一直在推辭,主人若是在外麵耽擱久了,怕是薑大人應付的也是吃力”東風迴道。


    “此間事怕是不能馬上解決,若是不行,難道真要她提前迴府,江州的事情可才剛有點苗頭”秦榛琢磨道。


    過而又問:“北風探查的事可有進展?”


    “確有進展,北風已順利潛進過吏部,查詢到卷宗所在,隻不過吏部的卷宗都是按序排好,用線串在一起,若是從中拿出一卷,勢必容易被人發現,北風隻是翻開卷宗看了一眼,記下了當中人的樣貌和信息,剛剛傳了一份謄抄的消息來”西風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


    秦榛打開一看,入目的先是一幅人物畫像,她讚歎了一下北風的畫技,簡直是‘出神入化,惟妙惟肖,以畫傳意,以意傳形’,隻不過還需要她猜想出北風畫中傳遞的意思。


    西風吐槽道:“真是難為主人了,這畫能辨出是個人就著實不易了”


    雖然畫的比較抽象,但秦榛還是從人物麵貌上獲得些信息,高鼻大眼,長眉瘦臉,是個美貌男子應該是錯不了的。


    再看信後麵的信息,林洵江州人氏,少聰穎絕倫,曾在當地青學中學習,十五歲中解元,第二年二月中會試會元,同年三月中殿試狀元,乃國朝第一位連中三元者。授予翰林院修撰一職,掌修國史。


    中解元後在京娶原配梅氏,乃京城南郊一買酒女子,為林母所嫌,兩年後和離,後娶繼妻工部尚書之女曹氏,兩年後和離,辭官隱退。


    雖是些概括的信息,但也能拚湊出一些事情來。


    作為連中三元的當朝第一人,何以皇上未有挽留便讓其致仕,便可能是在編修國史的過程中與成帝意見有所不同,不能得罪皇上但也不願妥協,一個不能完全服從命令的官員,留在朝中也是添堵,但卻因其享有盛名,也不便處置,便令其辭官,這也是說的通的。


    秦榛拿起那畫再仔細的看了又看,越看越覺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靈光一閃間,想起三年前那人走之前說過的話,越發覺得八九不離十了,難道這段時間一直打探尋找之人竟是曾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人?


    緣分真是一種玄學,不可思議又難以言喻。


    離別之後因為各種原因一直未曾相見,此間事畢,定要去青州問個明白。


    想到這裏秦榛心情格外的好,又與東風、西風問道:“這麽久了一直未曾問過你們,平時南風扮作我的侍女,得以與我同處,有房屋可歇,你們和北風作為暗衛卻是歇在何處?”


    “北風輕功上乘,平日北風在時會離主人近些,我和東風二人會離主人稍遠些,觀察遠處情況,歇息時有時在屋簷上,有時在樹杈上”西風道


    “那刮風下雨時可怎麽辦?”


    “我們有暗衛特製雨衣,風刮不進,雨打不透,主人不必擔心”東風道。


    “可曾覺得不公,身為暗衛難道就該餐食不定,居無定所,又要忍受雨雪風寒,避於陽光之下,行走暗夜之中,遇到危險時還要替人賣命,難道這就是命嗎?”秦榛以前倒是忽略了暗衛們,實在是因為他們太悄無聲息了,以致於她經常忘記他們的存在。


    “主人這是說的哪裏話,為主人效力本就是我們作為暗衛的職責,我們從生下來便接受暗衛的訓練,除此之外,不知自己還有別的使命,這麽多年皆是如此,並不覺得有甚不公”東風道。


    秦榛知道他們這是從小潛移默化的被人灌輸這個概念,心中已經認定了這些事情,輕易不會改變,但她作為一個山野中自由散漫成長起來的人,不希望有人會為了她受苦或者付出性命,這是她所不能接受的,即使是暗衛,他們也是活生生的人,有喜怒哀樂有情有感的人。


    她道:“當日殷使練派你們四個來保護我,是因為遇著了公主派來的刺客,如今我變為薑家小姐,公主要下手也得斟酌斟酌,不會比往日危險,平日夜晚裏隻留一個人在外職守就是,其他人就在附近找個遮蔽之處宿下即可。


    眼下因為在江州,事情雖然看似平靜,但也不宜放鬆,這段時間還是要你們兩個辛苦一下,若是以後真會遇到危險,也不要為了我失了性命,盡力而為實在打不過一定要跑,萬一我遇險不死還得靠你們找人來救我不是”


    東風、西風遲疑道:“這......”


    “怎麽這麽婆婆媽媽的,若認我做你們的主人,便聽我的命令不得有違”秦榛拿出主人的氣勢。


    二人隻得道是。


    “你們兩個棋藝怎麽樣?”秦榛笑笑。


    “不如陪我來練練”


    ......


    再又經曆無數次悔棋後,秦榛發現了一項新的適合她的玩法,日後再下必要讓雲修對她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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