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謝均用慣的人,勤勤懇懇,一心向主,在謝均麵前也是有話直言。


    謝榮正豎了兩根手指,互相比著,聲情並茂,說的和唱戲似的,冷不防,一條數珠鏈子便甩到了他的腦袋上,在他腦袋上砸出了啪啪兩聲。「你瞧瞧剛才過去的,是不是賀家的夫人?」謝均收迴了數珠,撩著窗簾朝裏頭瞧。


    「這這這這……」謝榮捂著腦門,哭喪著臉,「這小的哪知道呀!」他的後腦勺上又沒長眼睛!


    謝均穩了神,道:「不成,我得再進王府去見姐姐一趟。」


    謝榮納悶:「您才剛從王府出來呢,又要進去?」


    謝均慢條斯理,道:「我去看望姐姐,天經地義。」


    燕王府。


    玉台將秦檀領到了王府內府,燕王妃謝盈正立在池子邊,朝水池裏丟著魚食。


    那池子裏團簇著一片金紅,遠遠瞧去,有連腮紅、玉帶圍、金錦被,皆是背有十二白或十二紅的名種。王妃一揚手,磨好的魚食末兒便紛紛落在池裏。魚食是用幹地錦菜和嫩莧菜磨的,一到水麵,就引來群魚爭躍,水麵上一片熱鬧。


    「賀夫人來了?」王妃聽見響動,微抬了頭。謝盈的麵貌生得大氣耐看,儀姿也是端莊大方,很顯然,她的一笑一步皆是仔細教養過的。朝秦檀看時,她抿唇一笑,柔而不近,威而不厲。


    「見過王妃娘娘。」秦檀給燕王妃請安,笑道,「上迴王妃娘娘賜下了一柄玉如意,我不敢怠慢,恰近兩日得了一隻野山參,就連忙給娘娘送來了。」


    燕王妃灑盡了手裏最後一把魚食,拿帕子慢慢擦著掌心,悠悠道:「賀夫人真是客氣。坐吧。」她身後設了兩把椅子,另並雞翅木的矮幾食盤等物。有丫鬟端來了幾樣秀氣點心,精精巧巧的,雕成含苞待放模樣,似在那食盤裏開了幾朵梅花。


    「賀夫人,這段時日,宮中的恭貴妃娘娘可有差人找過你?」燕王妃端起茶盞,淺呷一口,語中帶著擔憂。


    前迴在燕王府裏,秦檀出言教訓了寄住在燕王府的表小姐周嫻,這周嫻正是宮中恭貴妃的侄女兒。恭貴妃對周嫻疼愛非常,為了周嫻,貴妃沒少磋磨燕王妃;王妃會擔心恭貴妃找秦檀麻煩,也是常理。


    「不曾。」秦檀搖頭,「我家夫君不過區區五品小官,恭貴妃定不會把我放在眼裏。」


    燕王妃笑起來:「你想得倒是舒暢。若是哪日貴妃娘娘真的要罰你,那你也是躲不開的。日後見了周姑娘,還是顧忌著些,不必替我出頭。」


    言語間,燕王妃竟有把秦檀當做自己人的意思。


    秦檀笑著點點頭,心底卻是不慌不忙。她重活一世,比燕王妃了解更多的事情,譬如陛下很快就將駕崩,屆時,恭貴妃就成了吃齋念佛的恭太妃,權勢大不如前,淒涼得很。因此,就算得罪了恭貴妃也無妨。


    兩人正說著話,小徑處忽走來一位嬤嬤打扮的女子,手上端著一道錦盤。


    這嬤嬤喚作青嬤嬤,乃是燕王府內院裏頭的女管事。


    「王妃娘娘,這是金銀作所製的首飾,王爺說了,先送到您這兒來過目,若有不喜歡的,送迴去再改。」青嬤嬤恭恭敬敬地端上錦盤,隻見那盤中放著幾樣手鐲耳鉗、簪子花盛,瞧著甚是光彩奪目。


    王妃笑笑,對秦檀解釋道:「王爺是個有心人,每季皆托宮中金銀作造辦時新首飾。」說著,她用手指拂過一串耳墜。忽而,王妃像是注意到了什麽,問,「我記得王爺這迴得了一塊上好的纏絲黑瑪瑙,極為難得,怎麽不見這些首飾上用了那瑪瑙塊兒?」


    青嬤嬤露出為難之色,躊躇道:「匠人用那瑪瑙打了把發簪。周姑娘見到了,甚是喜歡,說要把這簪子獻給宮中的恭貴妃娘娘。貴妃娘娘乃是王爺母妃,我等仆婢不敢阻攔,隻好……」


    王妃的手指一作勁,險些把那串耳墜擠斷了。她麵上仍是笑吟吟地,道:「我知道了,母妃於王爺有生養之恩,獻給母妃是應當的。」


    王妃身後的寶蟾卻漲紅了臉,小聲嘀咕:「說什麽‘獻給恭貴妃’?還不是自己偷偷用了!迴迴皆是如此,也就是娘娘好心,不捉她個現行。」


    玉台勸道:「有貴妃娘娘這座大山壓在上頭,咱們娘娘又能怎麽辦?」


    青嬤嬤的臉青一陣紅一陣,諾諾不敢說話。這周嫻在王爺、王妃麵前一貫是弱柳扶風、一吹就倒,但在下人麵前卻是個厲害角色,動不動就讓宮中的恭貴妃派出位姑姑來替她撐腰。宮裏頭的姑姑都是有品級的女官,誰敢違抗?於是眾人隻能在周嫻麵前低聲下氣地說好話。


    忽而間,有人說話了。「那周姑娘現在所在何處,可否帶我去看看?」秦檀對青嬤嬤道,「這黑瑪瑙顏色雖少見,卻不是吉祥富貴之色,與天家朱紫貴氣相衝。若是周姑娘要獻給恭貴妃,恐怕不妥。」


    青嬤嬤抬頭一瞧,見得王妃身旁坐了個豔麗逼人的女子,梳的婦人發髻,眉眼淩厲帶傲,一看便是個不好惹的。青嬤嬤心中喜道:這賀夫人怕是要替王妃收拾周嫻了!


    於是,不等王妃開口,青嬤嬤便殷勤地引路道:「賀夫人考慮的妥當,是奴婢想的不周到,奴婢這就帶您去見周姑娘。」


    見秦檀跟著去了,燕王妃略有躊躇。她身後的寶蟾緊著月牙眉,跺腳道:「娘娘!您也去瞧瞧吧?」


    燕王妃聽了,也跟了上去。


    沒一會兒,幾人便到了周嫻所居的屋子。丫鬟要上前通傳,秦檀卻製止了她,而是上前直接推開了房門。嘎吱一聲響,眾人便見得這女子閨房裏收拾得精巧細致,滿是幽香。


    那周嫻坐在妝鏡前,正將那柄鑲纏絲瑪瑙的發簪往髻上戴著。冷不防身後出現了烏壓壓一群人,周嫻嚇了一跳,彈了起來,立即擺了張委屈臉,道:「王妃姐姐,您要過來,怎麽也不差個人說一聲?」


    秦檀冷哼一聲,道:「周姑娘,你寄住在王府,是客;王妃娘娘,卻是這王府的主子。主子想要在自己家裏走動走動,竟還需征得客人的同意麽?」


    周嫻被她一句話堵了迴來,無話可說,隻能擺出一副哭巴巴的表情。


    秦檀漫步上前,見周嫻發上戴著那柄纏絲瑪瑙發簪,她當即拽了周嫻的手腕,推周嫻到人前,道:「周姑娘,這發簪竟在你的頭上,你可知錯?」


    周嫻一個勁兒地甩脫她,哭道:「我可是與青嬤嬤說過,這簪子是要送給貴妃娘娘的!從前一貫如此,王妃姐姐也都應允了的,你是何人,又要來指手畫腳,是想與貴妃娘娘爭搶麽?」


    秦檀冷笑道:「與貴妃娘娘爭搶?周姑娘,我看,與貴妃爭搶首飾的人是你吧!你既然說要將這發簪獻給貴妃,緣何又將它戴在頭上?貴妃娘娘何等尊貴,你竟想讓堂堂大楚貴妃戴你用剩下的發簪嗎!」


    秦檀一字一句,皆是雷霆,周嫻嚇了一大跳,心底慌亂起來——她假貴妃之名搜刮首飾,實際隻是自己藏了起來,或是賣錢,或是私用。王妃礙著恭貴妃臉麵不敢為難自己,長久以來也沒出過什麽岔子。如此一來,誰又會真的將這簪子獻給貴妃呢!


    情急之下,周嫻語無倫次道:「恭貴妃是我姑姑!我姑姑的東西,與我的東西又有何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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