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書來心中一歎,語重心長道:“姑娘,奴才知道您不願意留在這宮中成為妃嬪,可眼下米已成炊,您即便抗拒又有何用,若是惹怒了皇上得不償失啊!更何況您已被皇上寵幸,這輩子都不能出宮了,與其當宮女老死宮中,何不將眼光放得更遠一些?”


    “胡世傑在何處?”魏凝兒卻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一字一句地問道。


    “他是傳旨太監,此刻正隨皇上上朝!”吳書來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預感。


    “你去幫我拿一身幹淨的衣裳來。”魏凝兒深吸一口氣說道。


    可吳書來卻從她無比平靜的臉上看到了風雨欲來的凝重。


    “是,奴才這就吩咐李嬤嬤送進來!”吳書來從地上爬起來,慢慢往寢殿外走去。


    李嬤嬤將一套嶄新的宮女服送進來之後,魏凝兒顫抖著換上了,隨即慢慢地往外走,卻在寢殿門口被吳書來攔下了。


    “讓開!”魏凝兒冷聲道。


    “姑娘,不是奴才不讓您出去,而是皇上有旨,奴才不得不從!”吳書來說罷輕輕擊掌,眾宮女和太監們從兩旁魚貫而出,攔下了魏凝兒。


    “姑娘,您入宮已久,想來對宮中規矩甚為了解,奴才敢問姑娘,這養心殿是何處?”吳書來恭聲道。


    魏凝兒微微蹙眉,並不迴答,皇帝那一句讓魏家人陪葬的話徹底絕了她想一死了之的路,此刻的她隻想弄清這一切。


    她不信胡世傑會害她,那是誰將她騙到了養心殿,送到了龍床上?


    那人有何目的?


    皇上的酒中為何會被人下了合歡藥,是否也是那人所為?


    被人如此算計了,豈能善罷甘休?即便要死也要死個明白,魏凝兒如此想到。


    吳書來見魏凝兒不答,便道:“養心殿是皇上的寢殿,此處有個規矩,想必姑娘您也知曉,能在這養心殿與皇上共度良宵到天明的,隻有皇後娘娘,嬪妃卻不能,姑娘您是宮女,更是不能,可您昨兒個卻在此留宿到如今。祖宗規矩不可違,僅此一條,便會讓您丟了性命,再則……姑娘您一醒來便拿著燭台欲刺殺皇上,這宮裏麵大大小小十幾個宮女都瞧見了,雖然皇上下旨不準透露隻字片語,可宮中沒有不透風的牆,這第二條不僅能要了您的命,也是誅滅九族的大罪。”


    魏凝兒聞言,猛地一滯,她死不打緊,卻不能連累額娘與哥哥!


    想到此,魏凝兒退迴了寢宮。


    “吳書來,你進來!”魏凝兒略帶沙啞的聲音從寢殿內傳來。


    “是!”吳書來應了一聲進了殿去。


    “吳書來,我要如何做,才能保住我魏家人!”魏凝兒盯著吳書來片刻後才問道。


    畢竟這些規矩吳書來比她了解得更透徹,應該是有法子的。


    “姑娘,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全係一人之身!”吳書來笑道。


    “誰?”魏凝兒心中隱隱不安。


    “皇上!”吳書來恭聲道。


    魏凝兒聞言頹然坐在了椅子上。


    “姑娘,奴才方才已派人去各宮去打聽了,您被皇上寵幸之事已然傳遍了後宮。這宮中本就沒有秘密可言,貴妃娘娘已去了慈寧宮請太後,要殺一儆百以正宮規。此刻,太後與眾位娘娘們正在來養心殿的途中。”


    魏凝兒聞言,心提了起來,手心微微冒汗,她閉上了眼,片刻後才道:“吳書來,你可有法子去請皇上?”


    “有,若是姑娘吩咐一聲,奴才即刻便命人去請皇上,更能向姑娘您保證,皇上一刻不曾迴來,奴才便一刻不讓來人入這寢殿,即便是太後也不成,誰若想進來,那便踩著奴才的屍身進來!”吳書來眼中閃過一抹決然。


    今日魏凝兒之所以麵臨如此大的危機,都是他的錯,若是她因此丟了性命,他如何去麵對胡世傑。


    “謝公公,敢問公公,皇後娘娘的傷勢可好些了?”魏凝兒心中卻還有些不死心。


    “皇後娘娘受了傷,雖緩過來了,卻不曾前來,嫻妃娘娘昨日也宣了太醫,此時還渾身無力地躺在翊坤宮中,秀貴人動了抬氣,更不能來。除去她們,後宮眾位娘娘皆隨太後來了。”吳書來不動聲色地說道。


    “就沒有法子請皇後娘娘嗎?”魏凝兒低聲道。


    “姑娘您太傻了,您是皇後娘娘宮中之人,出了這樣的事兒,娘娘如何能來?她即便來了也不能護著您,身為後宮之主,她反而要按照老祖宗留下的規矩處罰您,此刻她不來便是在護著您啊!”吳書來歎聲道。


    魏凝兒聞言,眼眶微微發紅,隨即對吳書來道:“那你去請皇上吧!”雖然她百般不願,可事到如今也隻有這樣了。


    “是,奴才這就去安排,姑娘您安心在此候著便是了!”吳書來說罷匆匆出了寢殿。


    魏凝兒隻覺得渾身一軟,癱倒在了椅子上,笑出聲來。


    她笑自個兒蠢,笑自個兒笨,笑自個兒沒骨氣,方才還在皇帝麵前尋死覓活的,可此時卻不得不去求他,求他救自己一命,救魏家人一命。


    多諷刺啊,他毀了她,她卻還要無比卑微地匍匐在他的腳下祈求他恩賜,恩賜自個兒與家人活下去的機會。


    原本該恨、原本該怒的人是她,如今她反倒成了那不可饒恕的罪人?這是為何?


    因為她是這宮中最卑微的存在,人人都可以踐踏的小宮女?


    若此生真的沒有選擇,隻能留在這宮中,真的要一輩子做一個小宮女嗎?魏凝兒不禁問自己。


    片刻後,她輕輕搖了搖頭,即便米已成炊,她卻沒有放棄要離開皇宮的打算。


    即使不能與傅恆在一起,她隻要能悄悄看著他便好,更何況她還有額娘要照顧。


    就在魏凝兒心亂不已之時,太後已然帶著眾位娘娘們浩浩蕩蕩地到了養心殿後寢殿外頭。


    “奴才給太後請安!給眾位娘娘請安,給眾位小主請安!”吳書來帶著眾人跪下請安。


    四下一片寂靜,就連眾人的唿吸聲都聽得到。


    就在吳書來冷汗直流之時,太後那略帶嚴厲的聲音響起:“起來吧!”


    “是,謝太後!”吳書來等人這才暗自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


    雖然他在魏凝兒麵前保證能攔住太後等人,可到了此時吳書來才發覺自個兒有些無能為力,並不是他膽怯,而是被太後如此盯著,他隻覺得自己渾身不能動彈,雙腿發軟了,哪裏還有膽子攔住太後。


    “魏凝兒呢?”太後似不經意地問道。


    “啟稟太後,在寢殿之中!”吳書來強迫自個兒定了定神,迴道。


    “那便好,省得哀家派人滿宮地找,你去叫她出來!”太後笑道,隻是這笑意中卻帶著暴風雨來臨前的暗湧。


    “是,奴才遵旨!”吳書來隻得應了一聲進了寢殿,片刻後又退了出來。


    “人在何處?”太後已然失去了耐心。


    吳書來卻支支吾吾地不敢開口。


    “大膽賤人,太後在此,她不出來領罪,難不成要太後親自進殿去,來人啦,還不快將她給本宮拖出來!”貴妃見太後臉色微變,心知太後動怒了,便厲聲喝道。


    “是!”馮清州應了一聲便要帶著太監小衛子等人衝進去。


    吳書來怕太後,卻不怕他們,便攔住了眾人,喝道:“大膽奴才,未經皇上傳喚竟然敢闖入皇上的寢殿,找死不成!”


    宮中有規矩,皇帝的寢殿若是未經傳喚,任何人不得入內,這也是眾人為何到了這寢殿外頭卻不入內的緣由。


    在場眾人,除了太後隻怕任誰也沒有那個膽子,即便是貴妃也不敢,隻得虛張聲勢派奴才進去。


    馮清州等人被吳書來這麽一嚇,頓時退迴了貴妃身後,大氣也不敢出。


    太後瞥了貴妃一眼,略帶一絲警告的意味,隨即對身邊的秋嬤嬤道:“派人給哀家搬一把椅子來!”


    “太後!”秋嬤嬤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既然她不願出來,哀家便在此候著!”太後雖一臉笑意,眼中卻是一片冷色。


    “太後萬萬不可,這天寒地凍的,您的身子要緊啊!”純妃一臉焦急地說道。


    “是啊,太後您三思!”嘉妃也附和道。


    太後卻微微抬手,示意她們不必多言。


    貴妃心中卻是暢快無比,太後此舉便是絕了那魏凝兒的退路,雖然貴妃也不知為何昨日陪在皇帝身邊的是魏凝兒,但這樣的結果對她來說,也是不錯的。


    寢殿內,魏凝兒也是坐立不安,當她聽身邊的小宮女告訴她太後在外頭坐著候她時,渾身一震便急匆匆地要出寢殿去。


    “姑娘,吳公公吩咐了,萬萬不能讓您出去!”李嬤嬤攔住了她。


    “嬤嬤你讓開!”魏凝兒自然不願出去受辱,可此時她魏家人的生死都攥在了皇帝手心裏。太後是皇帝生母,若太後在外頭著了寒氣病了,那皇帝隻怕會怪罪於她,到那時,保不住魏家人的性命不說,隻怕牽連到的人更多。


    “讓開!”


    “姑娘……”李嬤嬤不敢大力與魏凝兒拉扯,隻得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出了寢殿。


    剛出寢殿,衣著有些單薄的魏凝兒便感受到了刺骨的冷意,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而寢殿外頭,太後坐於大紅的木椅上,貴妃等人站在她兩旁。


    魏凝兒一步步地走了過去,沒有絲毫的怯懦,在太後身前站定,緩緩跪了下去:“奴婢給太後請安!”


    “魏凝兒!”太後眯起了眼睛。


    “奴婢在!”魏凝兒恭聲道。


    “留宿養心殿,你可知罪?”太後沉聲道。


    “奴婢知罪!”魏凝兒頭也不敢抬。


    “欲用燭台行刺皇上,你可知罪?”太後眼中閃過一抹殺意。


    魏凝兒微微一滯,這個罪名她無論如何都擔待不起,她死了不打緊,卻要保額娘與哥哥周全。


    想到此,魏凝兒定了定神道:“啟稟太後,奴婢縱然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行刺皇上!請太後明鑒。”


    “不敢?你還有何不敢?眾目睽睽之下你還敢抵賴,哀家看你是活膩了!”太後冷聲道。


    “太後明察,奴婢並未拿燭台行刺皇上,是奴婢不小心碰倒了那燭台,奴婢便撿了起來。那時正好有人進了寢殿,奴婢衣衫不整,慌亂之下跌了一跤,這才讓人誤會了!”魏凝兒心中無比冷靜,麵上卻很是驚慌,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你當哀家是三歲小孩,任由你糊弄?別的事哀家可以不管,可以不計較,隻要皇帝喜歡,哀家便不會多說一個字,可哀家決不能容忍任何人傷害皇帝,即便你是不小心,哀家也留不得你!”皇帝是她唯一的孩子,是她一生最為在乎的人,她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哪怕是潛在的危機,她也要除去。


    看著跪在地上的魏凝兒,太後雖有些不忍,卻也饒她不得,便對太監馬仁毅道:“拿上來!”


    “是。”太監馬仁毅應了一聲,便往後高聲道,“拿上來!”


    隻見一個小太監弓著腰抬著一個托盤小跑著上前來。


    馬仁毅將那蓋在上麵的白布給拉開,裏麵放著一壺酒、一把匕首、一條白綾。


    “給她!”太後沉聲道。


    “姑娘請!”馬仁毅從小太監手裏接過了托盤躬下身去,對魏凝兒道。


    魏凝兒抬起頭,隨即閉上了眼,今日她定然難逃一死了,但她不能連累家人。


    片刻後,魏凝兒匍匐在地上,恭聲道:“太後,奴婢心知今日犯了死罪,死不足惜,但奴婢的家人是無辜的,請太後您大發慈悲,饒他們不死,奴婢永生永世都會記得太後您的恩德。”


    此刻的她已下了必死之心,唯一的遺憾便是,臨死之前不能再與傅恆和額娘他們見上一麵。


    太後看著她,眼中閃過一抹複雜之色。曾幾何時,她也曾遇到過死亡的威脅,那時候她也想著不能罪及家人,此時看著有些絕望的魏凝兒,太後仿佛看到了從前的自己。


    一入宮門深似海,其中的心酸與血淚她比誰都經曆的多,也看得更透徹。


    “好,哀家答應你,不會罪及你的家人!”太後微微頷首。


    “奴婢謝太後恩典!”魏凝兒大喜,向太後重重地磕了頭後,才將目光落到了眼前的托盤裏。


    最後,她伸出手端起了酒杯。


    既是賜死的,這酒中必定有鴆毒,鴆毒毒性大,服用後片刻便會毒發身亡。


    隻要喝下這杯酒,一切的煩惱與痛苦便會隨之煙消雲散。


    傅恆,原諒我不能再等你,也不能遵守你我之間的諾言……原諒我的怯懦,獨自離去留下你,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卻終歸是夢一場。


    曾經兩人在一起的一幕幕在魏凝兒腦中閃過,她閉上了眼,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手裏的酒杯慢慢靠在了唇邊,朱唇微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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