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名為雪瑩,原本是富察家的丫鬟,聰明伶俐,很是受寵。又因救過夫人的命的緣故,所以夫人待她如半個女兒般,讓她伺候大小姐。但後來夫人聽聞那丫頭仗著自己年輕貌美勾引大人,一氣之下便把她打發出府。雪瑩走投無路,就嫁給了魏清泰做第六房小妾。那時候魏清泰已年過六十,而雪瑩不過才十七歲,做他孫女都綽綽有餘了。


    夫人後來才得知是冤枉了雪瑩,可米已成炊悔之晚矣,從此,夫人心中便有了一個結,一直到死都念念不忘,還囑咐惠嬤嬤一定要找到雪瑩。


    惠嬤嬤心中感歎不已:人的命運真是瞬息萬變。雪瑩被趕出府後,大小姐便嫁給了四阿哥。四阿哥承繼大統,大小姐也順理成章地當上了皇後。若雪瑩當初未被趕出府,身為大小姐的貼身侍婢,自是有大好前程的。


    第二日一早,傅恆便帶著身邊的人進宮了,過了午時才迴來。


    “惠嬤嬤,替我收拾東西!”剛剛迴到屋裏,傅恆便對迎麵走來的惠嬤嬤吩咐道。


    “主子這是要去哪兒?”惠嬤嬤有些吃驚地問道,天寒地凍的,都到年關了,主子難不成還要出京?


    “進宮,皇上和姐姐的旨意,讓我進宮做侍衛!”傅恆神色間有些肅然。


    “奴婢給主子賀喜了!”屋裏的一幹奴婢們全都跪了下去,滿臉喜色。


    “嗯,都有賞!”傅恆臉上也露出了笑意。他已及冠,皇帝姐夫總算是想起他來,給了差事。否則,等過了年他可要進宮討要了。


    現如今,即便是八旗子弟想要入朝為官也要從頭做起,世家子弟向來是先入宮做侍衛再慢慢往上爬,傅恆自然也懂這個道理。


    身為皇後嫡親的弟弟,他更不能落人話柄,這貴戚也不是好當的。


    “主子您何時進宮?”惠嬤嬤問道。


    “明兒個便要去了,今日吩咐膳房備些酒菜與你們道別吧!”傅恆對身邊這些奴才們向來是極好的。


    “謝主子!”眾人都喜不自禁。


    “惠嬤嬤,宜蘭園那邊你多照應著,她們願意住多久隨她們去,若要走,不必強留,你多幫襯著點,萬不能再讓魏家的人欺負了去!”傅恆沉吟片刻才吩咐道。


    “是,奴婢知道了!”惠嬤嬤笑著應道。


    “說來也奇怪了,我看著那丫頭便覺親切!”傅恆突然笑道。


    “主子您有所不知,那丫頭的額娘黃氏原本就是我們府中的丫鬟,打小在夫人身邊長大的,後來又伺候皇後娘娘!”惠嬤嬤笑道。


    “原來如此!”傅恆微微頷首。


    等魏凝兒身子略微好轉的時候,已是半個月後了。


    魏凝兒人雖小,但卻是個有主意的,剛剛能下床走路了,便要迴去。惠嬤嬤攔不住,隻得派了轎子送她們。


    當初被趕出魏府後,兩人流落街頭,後來黃氏變賣了偷偷帶出去的首飾才買了這個破敗的園子,一住便是八年。


    “這是……”看著煥然一新的小院子,母女兩人都怔住了,若不是住了多年太熟悉,她們甚至以為自個兒走錯了地兒。


    “夫人,小姐,這是我們主子的意思!”惠嬤嬤笑道。


    如今對黃氏,她都是尊稱為魏夫人的。


    “可是……”魏凝兒微微皺眉,欠下的太多日後可怎麽還。


    “惠嬤嬤,替我們謝過傅恆少爺!”黃氏拉住了魏凝兒,沒有讓她再多言。


    “這是蓉兒,這是劉長福,留下伺候夫人和小姐的!”惠嬤嬤使了個眼色,她身邊的小丫頭和小廝便上前來給黃氏和魏凝兒見禮。


    “謝嬤嬤!”黃氏也不客氣。


    “額娘……”魏凝兒猛然發覺自個兒的額娘變了。


    “嬤嬤好走,就不遠送了!”黃氏拍了拍魏凝兒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隨即對一旁的惠嬤嬤笑道。


    “奴婢告退了!”惠嬤嬤帶著身邊的人出了院子。


    “額娘……”魏凝兒滿心都是疑問。


    “往後……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額娘再也不會讓你受苦受欺負了!”黃氏摸著魏凝兒的臉,心疼不已。早知有今日,她當初便不該認輸,被那個老女人給趕出魏府。


    “可是額娘,我們怎能平白無故欠他太多!”魏凝兒總覺得不妥,她是窮,可是心氣卻高著呢。


    “欠?誰說是咱們欠下的?你記住了,咱們娘倆可是魏家族譜上的人,即使欠下了,也是魏家欠下的。額娘想清楚了,這些年是額娘太軟弱了,一味地忍讓卻差點讓我們都丟了性命。既然你大娘她不仁,我也不義。等年一過,額娘就帶你迴魏府去,我看誰敢攔著,這事兒鬧大了更好,大不了魚死網破!”黃氏眼中漸漸有了一絲兇光。


    “額娘!”魏凝兒不可置信地看著黃氏,不明白為何短短的半月額娘竟變化如此大。


    “凝兒,再過兩年你就到嫁人的年紀了,可現如今咱們這樣的情形,你能嫁何人?可魏家小姐的身份就大不一般了,起碼能嫁個殷實的人家。額娘不求你富貴,但求你一輩子衣食不愁,平平安安。額娘不能再看你一輩子吃苦受罪了!”黃氏恨不得拚了命去補償女兒。


    “可是大娘那裏……”魏凝兒真不敢相信額娘現在會變得如此強勢,記憶中額娘好像隻會抱著自己哭泣的。


    “不必怕她,額娘有她的把柄,這次額娘要她打開正門請咱們娘倆進府去!”黃氏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自打生了女兒,黃氏一直被人侮辱被人瞧不起,她受夠了這樣的日子,渾渾噩噩了十多年,現在總算是清醒了。


    “好!”魏凝兒還能說什麽,往常都是她保護額娘,這會兒倒換成額娘保護她了,不過,這樣的感覺真好。


    母女倆迴到屋裏才發現屋內的擺設也煥然一新,就連床上的被褥都是新的,櫃子裏更是放滿了衣物錦被,梳妝台上放了幾盒子的珠花首飾……


    “惠嬤嬤真是細心,這次咱們承了她的好,往後也要還,自然,還有傅恆少爺!”黃氏笑道。


    “傅恆……”魏凝兒腦子裏浮現出傅恆那張英俊的臉來,眼中滿是堅定,“興許過些日子,他大概是想不起咱們是誰了,不過救命之恩,有生之年我必定會報答他的!”


    “是。如果日後有這個機會,咱們會報答他的!”黃氏也笑了。


    迴家不過半月,便是新年了。除夕這一晚,魏凝兒母女與兩名下人一起用了年夜飯,喝了點小酒。因是過年,皇城裏格外熱鬧,大半夜了鞭炮聲仍響個不停。


    天還未亮,魏凝兒就被嗆醒了,她立即起身披上外衣就推開了房門,卻見外頭火光衝天。


    “著火了……額娘……蓉兒……長福……”魏凝兒尖叫著跑進了黃氏的屋裏。此時,黃氏也已起身。


    “額娘,著火了!”魏凝兒叫道。


    “凝兒,你快去叫醒蓉兒和長福!”黃氏喊道。


    “好!”魏凝兒立即跑了出去。


    等她叫醒了蓉兒和長福到了院子裏,黃氏已經在了,手裏還拿著一個包袱。


    “夫人,救火嗎?”劉長福跑過來問道。


    “柴房和偏房都燃起來了,正房也要著了,大雪停後天幹物燥的,咱們幾個哪裏救得了,索性發現的早,金銀細軟都收了起來!快些出了院子到外麵去,不然都得被燒死!”黃氏說罷,牽著魏凝兒的手就往外跑。


    住了八年的地兒一下子被燒沒了,黃氏心中卻不是很心疼,她已打算帶女兒迴魏家了。


    “額娘,文昊哥的家也著火了!”到了外麵魏凝兒才發現隔壁的葉家火勢更大。


    “是,比我們家燃的還大!”黃氏臉色大變。


    “文昊哥!”魏凝兒撒開腿便要往葉家跑,卻被黃氏拉住了。


    “不許去,去了就是送死。再說葉家父子都有功夫在身,肯定能逃出來,隻管等著便是!”黃氏低聲喝道。


    “可是額娘……”魏凝兒很著急,但她也知道去了也是沒用的,隻得在外麵等著。一會兒後,葉家的大木門也著火了,待木門倒了後,魏凝兒發現葉家已經化為灰燼了。


    “額娘……文昊哥他們……”魏凝兒看著化為灰燼的葉家,腦子裏嗡嗡作響,前所未有的恐懼感湧上心頭。


    她無法接受眼前所看見的,幾個時辰前,文昊哥還找她玩,給她送了一朵珠花,帶著她去外頭放鞭炮呢,她不相信文昊哥會死。


    “你要去幹什麽?”黃氏見她往裏麵跑,立即抱住了她。


    “額娘,我要去找文昊哥,他一定沒事的,他肯定躲起來了!”魏凝兒喊道。


    “你清醒點,葉家都化成灰了,怎可能還活著。快走,我們立即去富察府找惠嬤嬤幫忙。今晚的事肯定不是意外,一定是大夫人,一定是她想燒死我們。這附近說不定還有她派來的殺手!”黃氏渾身都冒出了冷汗。


    “不會的,文昊哥不會死!”魏凝兒淚流滿麵,拚命想掙脫黃氏去找人。


    “你們倆是死人嗎?還不快拉著小姐走!”黃氏對一旁早已嚇呆了的蓉兒和劉長福吼道。


    “是。”兩人立即幫著黃氏拉住了魏凝兒。幾個人立即往富察府的方向奔去。


    魏凝兒病了,一連好幾天都是昏昏沉沉的,夜裏常常驚醒,醒來便是滿臉淚水。嚇得黃氏日日守在床前,一刻也不敢離開。


    “魏夫人!”雖然黃氏隻是魏家妾氏的身份,但傅恆還是尊稱她為魏夫人。


    “傅恆少爺!”黃氏站起身來,臉上還掛著淚水。


    “夫人若信得過我,我可以勸勸魏小姐!”傅恆好不容易從宮裏迴來一趟就聽說了此事,立即趕來了。


    “是,謝謝少爺!”黃氏看了一眼還在發呆的女兒,轉身走了出去。


    “小丫頭,人死不能複生。你若如此下去,你額娘又該如何?你想看她為你擔驚受怕嗎?”傅恆坐在床邊的矮凳上,低聲道。


    “五歲那年,我和額娘被趕出魏家。從那時起,我們想吃上一頓飽飯都是奢望。額娘生的美,便常有人偷偷潛入家中調戲額娘。左鄰右舍都暗地裏罵額娘是狐狸精,我是野種,那些孩子們總是欺負我……唯有文昊哥對我好,護著我,有好吃的、好玩的總是背著他娘偷偷給我。為此,他沒有少挨打,可每次被打之後他都對我說:‘凝兒,不疼的,文昊哥皮厚。’除了額娘,這世上隻有文昊哥對我最好,在我心中就跟親哥哥一般……”魏凝兒說到此已是泣不成聲,“我知道,大娘想要我和額娘死,可文昊哥他們是無辜的。為何?為何大娘他們這樣的殘忍,即使要死也是我們,不是文昊哥他們一家,是我害了他。”


    “想報仇嗎?”傅恆平靜地問道。


    “報仇?”魏凝兒抬起滿是淚水的臉愣愣地看著他。


    “是,報仇。是他們害得你和你額娘被人瞧不起,受人唾棄,飽受艱辛,是他們害你失去你的文昊哥!”傅恆知道她如今是傷心、自責過度,勸是勸不住的,唯有給她振作下去的理由,雖然他並不知曉她的文昊哥是何許人。


    “想,我也要他們嚐嚐失去一切的滋味!”魏凝兒一把擦幹臉上的淚水,重重地點點頭。


    “那好,從今日起,你便好好調養身子。等過些日子我再迴府時便教你怎麽報仇!”傅恆臉上露出了如釋負重的笑容,到底是個小丫頭片子,哄哄便成了。


    “好!”魏凝兒點頭。


    “就這麽定了,我明日得進宮,我不在時你要聽你額娘和惠嬤嬤的話好好養身子,不然我迴來就不教你了!”傅恆有些不放心地叮囑道。


    “我會的!”魏凝兒立即應道。


    “好生歇著吧!”傅恆說罷幫她掖好了被角走了出去。


    迴到正廳後,惠嬤嬤端著茶迎了上來。


    “主子請用茶!”


    傅恆接過茶,惠嬤嬤才道:“主子,那丫頭可好些了?”


    “無礙了,惠嬤嬤,方才你說前幾日魏府曾派人過來了,是為了那丫頭進宮選秀之事嗎?”傅恆問道。


    “是,說是魏小姐已年滿十三,內務府那邊也差人去魏府了!”惠嬤嬤立即迴道。


    “嗯,派人去魏府,就說人病著,不能參加選秀。讓他們迴了內務府,明年再送進宮吧。我會去內務府先知會一聲!”傅恆思索片刻,吩咐道。


    “是,奴婢明日就讓人去魏府!”惠嬤嬤心中大喜過望,她本就心疼魏凝兒,那孩子年歲小,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又要進宮受苦了,那往後的日子還有何盼頭。如今可好了,主子一出麵那事情就有轉圜的餘地了。


    朝廷選秀三年一次,選的是滿八旗、蒙古八旗和漢八旗的貴族少女,入選便能飛上枝頭成為嬪妃。包衣三旗秀女,每年挑選一次,由內務府主持,包衣三旗的女子入宮後便是宮女,承擔後宮雜役、伺候主子們,若能被皇上看中也能成為嬪妃。


    魏凝兒的阿瑪魏清泰原是內務府的管理,魏凝兒包衣出身,入宮便隻能做宮女了。


    “惠嬤嬤,皇上升了我做頭等侍衛,伴君的日子更多了,我不在,你和管家好生看著家裏,將魏家母女當成上賓,特別是小丫頭,她喜歡什麽都滿足她!”傅恆吩咐道。


    “是,奴婢知道了!”惠嬤嬤立即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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