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莫平川之後,討取天音城的征途上幾乎再無天險。聯軍的士氣隨著大勝黑盔武士和聞風而來、投軍從戎之人的增多,甚囂塵上。


    開拔之日就在眼前。與中軍歡聲笑語、氣貫長虹的氣氛相比,蝮青紅顯得有些安靜。


    “聯軍已經全部準備妥當了。”


    妮卡掰下一塊饃饃,泡到木梨湯裏微微一轉,纖纖玉指拿捏的力道剛剛好,確保每一分饃都沾到湯,卻分毫不染手指。隨後,輕輕拿起來,一隻手遮擋著蓮口,一隻手送入其中用食。


    看美女吃飯都是一種享受,周宇看了看自己眼前,餑餑渣滓灑的前胸和桌麵到處都是,好久沒剃的胡子上麵粘的黏糊糊不知什麽食物殘渣。攤開手掌,油乎乎的泛著亮光,大都督訕訕一笑,往前襟上抹了抹,引來妮卡、凱茜等人一頓惡寒。


    “唔,傳我帥令,今日早飯後即刻出發,沿途搜索黑盔武士蹤跡。且進且守、不得戀戰!”


    周宇吧嗒著嘴,把最後一小塊餑餑丟進去,心滿意足地拍了拍麻鴣後背,以示鼓勵。


    可這小子怎麽滿臉的嫌棄和不樂意呢?難道他識破了我用他衣服擦手的陰謀?大都督如是想到。


    猛地一站起來,眼前有些眩暈。唉,歲數大了身子真是不中用了,急停猛踩都會頭暈目眩,難道是高血壓和冠心病的前兆?周宇頭重腳輕之下,一把扶住麻鴣,找到平衡。


    可讓他驚訝的是,天旋地轉的感覺並沒有消失,眼前的事物快速旋轉、如同陀螺。


    麻鴣同他一起,絕倒在地。還有許許多多一起用早餐的高階軍事將領。除了一人,麵色凝重地站在中軍帳內一隅,正是蝮青紅。


    看到所有人先後倒地,老蝮靜靜等了一分鍾,確保再無一個清醒,朝帳外打了個響指。


    掀開簾子進來的,正是那天來通風報信的斥候。


    “老將軍,怎麽樣?”


    “嗯,都躺下了。你查探一下。”


    斥候就近探了探兩人,是塞拉和潘西尼。二人唿吸均勻,但毫無知覺。


    “成了,老將軍。看來這藥,還真的管用。”


    “那個、那個你,答應我的事情。。。”


    “老將軍放心,墮落先生辦事從來都是言出必行、說一不二。這一點,小的可以用項上人頭擔保。”


    蝮青紅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手掌用力搓揉著,心裏翻江倒海一般。滿地中毒的高階將領,任哪一個在平素裏都與自己和顏悅色、談笑風生,如今下毒把他們毒昏在地著實有些於心不忍。


    可是,自己也沒辦法不是。


    “別、別碰她。”


    看斥候準備下手在妮卡身上翻找,老蝮連忙跑過來製止。


    “不找,怎麽拿到令牌?”


    他口中的令牌是進出*庫的唯一憑證,除了總司令以外別無複製,特斯拉*剩餘的原材料便是存放於此。原本周宇是打算用在與厝靈決一死戰之時,可沒想到莫平川之戰的長期拉鋸逼得他不得不提前曝光這些暴躁的小家夥。


    墮落先生的詭計,正是圍繞這些索栗提煉物而來。


    “我,還是我來吧。。。”


    與妮卡相處近三十年,幾乎每一天都是與她共同經曆。這些年來,為了起義大事她茶不思、飯不想,未曾有過戀情、放任失去記憶,自己對她除了尊敬和追隨以外,沒有任何雜念。如今,盡管身不由己,但若有人想褻瀆於妮卡,他是拚死也要擋上一擋的。


    “那我去外麵等。老將軍,你快著些。離那時限可是沒多久了。”


    斥候留下一句話後急匆匆地掀開簾子出去放風。他們早有合計,若是有兵衛前來稟報,已經換好親兵軍服的斥候就說大都督和其他將軍在開會,稍後再來。


    隻剩下老蝮一人後,他有些為難,還有些委屈。眼前模糊一片,迴到三年前。


    “青紅,快帶上所有還活著的戰士,突圍出去!”


    “可、可我的副將鬥薙還在後麵。”


    妮卡和老蝮身前,是二十幾個敢死隊員,由鬥薙帶隊死死托住黑盔武士推進的速度。這次偷襲,厝靈軍派出三千多人圍剿他們五百來人,若是能夠逃出生天,也算是命中注定不該埋骨於此。


    “鬥薙,你堅持住。我護衛總司令撤退,稍後來救你!堅持住!”


    老蝮舉起三叉戟梭梭兩下,搠倒衝上來的兩個黑盔,用力一拍妮卡身下的白馬,一主一將絕塵而去。留下二十幾人,麵對成百上千的屠刀,眼中充滿絕望。


    一路狂奔十幾裏地,終於看不到狼煙與追兵,老蝮安頓好妮卡和幾個貼身親兵,孤身一人上馬迴馳。


    “青紅,你幹什麽?”


    “總司令,我答應鬥薙會迴去救他!”


    “他們二十幾個人,黑盔武士至少有一千人,怎麽可能活的下來。青紅,不是我責怪你,要認清現實、接受它、承認它。”


    “可是,可是那是我的兄弟啊,我手把手帶出來的。我總得、總得搶迴他的屍體啊!”


    說完,蝮青紅老淚縱橫,豆大的淚滴從他滄桑的麵頰上滑落,卷走蒼涼和悲愴。


    “我答應你,我們一定會為他報仇。隻是,現在不是時候!”


    妮卡站起身,伸手拽向老蝮的馬韁。可誰成想,他用力一勒,策馬揚鞭、絕塵而去。


    這是三十年來他頭一次抗令不遵。


    趕迴生死之地時,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滿地的斷頭屍體、血冷煙消、寸步難行,蝮青紅奮力在屍山中開辟出一條小路,緩慢前行,唿喊著鬥薙的名字。


    迴應他的隻有簌簌的風聲和撲鼻而來的焦糊味道。


    也許是鬥薙命不該絕,也許是老蝮的哀嚎感動了上蒼,居然被他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鬥薙。年輕人滿臉的驚恐,仿佛從地獄裏走了一遭。老蝮二話不說,扛起他就往迴奔,沒想到正是這風馳電掣的拯救,換來了鬥薙一條命。


    傷愈後,鬥薙謝絕了老蝮的挽留,質疑要辭軍歸鄉,老蝮軟磨硬泡了三天三夜也沒見年輕人迴心轉意,終於放棄。從此以後,就沒了鬥薙的音訊。


    直到前幾天,這個年輕人像大變活人一般出現在自己的帳外,讓他激動萬分之餘帶來了晴天霹靂。


    原來,那一戰之後鬥薙認清了現實,起義軍是不可能戰勝厝靈的,實力太過懸殊、力量對比明顯,加上散兵遊勇的遊擊隊打法,若是能夠取得鬥爭的最後勝利,除非老天開眼讓黑盔武士全部罹患瘟疫。


    可那幾乎是不可能的。為了保住性命,為了及時糾偏,鬥薙選擇了當逃兵,而辭軍歸鄉隻是個借口,他循著戰火的遺跡找到黑盔武士軍團,加入其中當了一名體麵的下級軍官。


    正規軍的身份讓鬥薙找到了自尊和滿足,獲得了內心的重生。他憑借著一股子鬥勁兒和狠勁兒,竟然越爬越高、越戰越勇,甚至成為了黑盔武士中有名的拚命三郎。正是看中了他的這股精氣神,履新的墮落先生才對他委以重任。


    什麽任務?


    策反蝮青紅。


    當然,這裏麵有很多細節絕非想象中那麽簡單,也有很多機緣巧合之處讓人費解。不過可以肯定的有三點:


    其一,火輪已經淪陷。厝靈在得知前線連連敗退之後,下令冒天下之大不韙攻占火輪,用以為自己的部隊運輸重要物資和兵源。這在火輪存在的近千年曆史中,是未曾有過的。原本被認為是桃花源深處的風輪、火輪,因為戰火的蔓延和罪惡的貪婪,徹底淪為工具。


    不消多言,五月花落入了墮落手裏。在嚴刑拷打之下,她說出了驅動火輪的技術口訣、運行軌跡與注意事項。末了,在啐了墮落一臉吐沫後,不知死的老娘們兒還叫囂著:“流氓,今兒老娘遭的罪,來日定要千百倍歸還於爾等頭上,我那相好的如果知道,勢必將你千刀萬剮。”


    最後這句話止住了墮落將欲跨出的腳步,對五月花的折磨變得更加血淋淋和無休無止。


    其二,得知五月花的相好乃是起義軍的大將之後,墮落先生大喜過望,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不過,對於如何利用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黑盔武士軍中出現兩種不同的聲音。裂虎絲毫不以為意,一向狂妄自大的他並不讚同使用陰謀詭計;而受製於這家夥在軍中的威望,新官上任的墮落不好直接迴絕於他,此事隻好暫時擱置。


    其三,裂虎至死給墮落帶來的好處遠遠大於打擊。既可以把失利的大鐵鍋扣在那個死人頭上,向厝靈稟報交差,又能夠專心致誌、心無旁騖地實施自己的斬首計劃。相比起真刀真槍、刺刀見紅,他還是更喜歡、更擅長、更願意跟那個變戲法的小子鬥鬥心眼兒。時值一個叫鬥薙的百夫長自告奮勇,說是能夠助其一臂之力。二人一拍即合,墮落旋即破格提拔鬥薙為大軍的偏將軍。


    而至於死傷過半的黑盔武士,墮落毫不關心。既然自己在軍中的根基尚未站穩,那麽正巧借此機會洗刷洗刷隊伍,清理清理殘留,擺弄擺弄異己。所有裂虎的忠實擁躉全部推出去斬首,用於陪那死人一同背鍋,剩下的無不是戰戰兢兢和騎牆搖擺之人,沒有一個脊梁硬過麵條。


    不破不立這個道理,到哪裏都適用。不,是實用。要想建立自己的基業,必須砸碎前人的飯碗。


    “咚咚!”


    帳外傳來擊木之聲。


    “老將軍,怎麽樣了?快些著,大嫂怕是要堅持不住了。”


    “唉、唉,來了、來了。”


    看他磨蹭了這麽久,鬥薙不得不催上一催。夜長夢多,此刻對於他來說,角色轉變、敵我互換,可謂是深入敵後。若是一個不小心,不僅大事不成,反倒會搭上小命。


    老蝮滿臉通紅,好像剛剛在爐旁烤了兩穗苞米,手裏惦著一個沉甸甸的木牌,掀開簾子邁步出來。


    “走!”


    “那他們?”


    鬥薙指了指中軍大帳。


    “快吧,沒時間了。再說你不是答應我隻要*,不傷人的嘛!”


    一門心思想借此機會一飛衝天的鬥薙當然希望一刀一個痛快,把屋裏這些大咖們送上西天。可老蝮的脾氣他最了解,若說做傷害、殺害自己戰友的事情,打死他都不會從流。自己和墮落先生設計這麽一口袋大戲,已經演完了七七八八,過程中最好不要橫出紕漏才好。


    不過,轉身過來時老蝮還是看到他掛在嘴角的狡黠與陰冷。這還是他認識和親手帶出來的那個年輕人嗎?


    鬥薙太熟悉起義軍的運轉和排布了,避過值守、混入夥房,親手在湯裏下毒對他來說簡直是易如反掌,他自認為騙得了眾人、也騙得了老蝮這個大傻子。所以,那些藥並非*,而是真真正正的斷腸之藥。


    不用說,滿屋子的高階將領一個都不要想活過來,一會兒引爆了*庫,就大功告成。這次別說是在墮落先生麵前,就是主上親自獎勵自己一座城池來當城主,也不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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