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周宇受到了熏陶。的確,有一個傳說讓他借力,毀滅之王也的確有那麽個口碑,說是可以逆轉時空。


    可誰保證這一定是真的,你看到了?還是你被轉了?都沒有,大都督最後悔的是用這句話團結了所有撼天盟成員,圍繞在自己周圍,滿懷希望地等著迴到地府,充滿信心地盼著與孟婆重逢。


    那可能嘛?


    張獻忠死了,藍玉死了,董卓死了,本來不必死的卻老老實實把命交了出去。


    即便仗打贏了,如何麵對這些人的冤魂,周宇不知道。更讓他心有愧疚的是,這些後果他早就知道,無非是利用人們趨之若鶩的心理而已。


    正所謂,無欲無求。隻要有欲,你就有求,自然就逃脫不了被套路的命運。


    這幾天的深思和反省,周宇想通了一切。唯一不敢麵對的就是,他日再重逢、何顏以麵對。


    “你出不出來?你再不出來我進去了!”


    霏琳娜下了最後通牒,她不知道大都督在想什麽,隻是聽泰山說他失了左膀右臂,以為隻是悲傷過度罷了。


    “砰”的一聲,門被踹開了。


    周宇把被子往頭上一蒙,隨你大小便,老子就是不起來你能把我怎麽著?


    盡管用兩腿夾著被角,可一股強大的力量還是從身後傳來,有人在用力拉拽。


    角力,持續了不出三秒鍾。這個姿勢還是不便於用力,嗖的一聲屁股一涼,後腰露了出來,被子被那丫頭搶走了。


    “你幹什麽?”


    周宇怒不可遏地坐起來,一隻眼睛紅得能擠出紫藥水來,另一隻叛眼散發著幽幽憎火。


    “我幹什麽?大將軍,人家打上門來了,你還在這裏蒙頭大睡!蒙頭大睡!”


    霏琳娜比他還氣,一把把被子摔在地上,用力在上麵踏了兩腳,仿佛在踩周宇的腳麵。


    “打就打唄,跟我有什麽關係。”


    周宇撇了撇嘴,悻悻地又躺下了,他雙手抱頭用後背對著霏琳娜,一聲不吭。


    “我知道你失了兄弟。可是要是繼續這樣下去,你會死掉更多的兄弟,你知道嗎?”


    不做聲。


    “喂,我在跟你說話。你把索拉西亞、庫茲西亞、杜班西亞攪和成這般樣子,打算就這樣收場嗎?”


    仍舊不做聲。


    “非要讓所有人都賠上性命,為你的兄弟們做陪葬品,你才心滿意足?非要讓我賠、賠上身子,被那老賊蹂躪踐踏,你才意得誌滿?非要讓整個無主之地陷入萬劫不複、民不聊生,你才興高采烈?”


    “我沒有!”


    雖然沒有迴頭,不過總算有了迴應。霏琳娜舒了一口氣,叉著腰站在那裏,看著眼前西嵐奴的後背,眼淚卻不爭氣地又躥了出來。


    “你沒有?那你在幹什麽?”


    “我在思考!”


    “嗯,好!思考三天了,跟庫茲西亞的聯係也斷了,你就不擔心嗎?你就不想盡快了解了這裏的戰事迴去看一看?”


    為了激發他的鬥誌,霏琳娜是無所不用其極了,這時候如果連線對麵的那個女子能成為西嵐奴重拾鬥誌的鑰匙,他願意把這把鑰匙接過來,你二人怎麽折騰都行。


    “你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不懂我。”


    “我現在站在你身後,你卻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霏琳娜帶著哭腔,她不會去乞求任何人的憐憫。此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更不會。她隻是不希望看到如此讓自己掛懷、惦記、傾心甚至托付終身的人,會如此消沉落寞,與此前判若兩人。


    風大時,要表現逆的風骨;風小時,要表現順的悠然(劉墉《順風與逆風》)。可惜,這種風骨和悠然都是有代價的,除了冷和疼,還有藏在黑暗裏的妒忌與冷槍。這些,書裏有寫嗎?社會大字典裏寫了。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個騙子。”


    周宇歎了口氣,說出這麽一句話。


    “好,那你就騙我一輩子!”


    大都督想把那一夜的縱馬狂奔和交杯飲淚收迴,想把那一程的假扮屍體、救她水火收迴,更想把天牧狩大賽上風馳電掣、大殺四方的表現收迴。如果沒有這些,可能自己就不是騙子了。


    很可惜,人生沒有迴頭路,也沒有後悔藥。日子過去就過去了,無法倒帶、暫停和存盤。給了人家希望又戛然而止,不是騙子是什麽?可是,如果硬著頭皮走下去,當所有人發現他口中的那個理想國根本就是扯淡和杜撰出來的,又會作何感想呢?曆史又會怎樣評價這個黑洞裏來的人呢?


    周宇轉過身,雙腳趿拉著鞋子,頭也不抬就這樣看著霏琳娜的雙腳,心亂如麻。


    “女王陛下,我隻是一個普通人你懂嗎?”


    “普通人?”


    “是的,我隻是一個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了。我想告訴你,我跟那個歌謠裏的英雄扯不上半點關係。”


    “我知道。”


    大都督渾身一震,霏琳娜的這個迴話出乎他的意料。


    “你知道?”


    “嗯,我早就知道。”


    “可你為什麽?”


    “因為希望。”


    周宇抬起頭,看著那張雙十年華的俏臉,超越年齡的堅毅刻在上麵,讓它顯得那麽蒼老、蒼白、蒼勁有力。


    “這片大陸上奸佞橫行、人心不古,正是因為缺少希望。我不管你是不是黑洞裏來的人,你讓我看到了希望,讓班布爾、瑪夏、詹索他們看到了希望。你不能、也沒有理由,就這樣生生奪走,那不公平!”


    “公平?世界上哪有絕對的公平,都是相對的。”


    “即便如此,轟轟烈烈地活上三年總比忍辱偷生一輩子要好上許多。這是父親臨時之前交代過的話語,作為皇室宗親、嫡女傳人,我必須牢記在心。這些年來,走遍索拉南北,問遍人間疾苦也正是為了找尋這個能讓我轟轟烈烈一把的人。”


    周宇想到了與霏琳娜第一次見麵時的那一幕,一個皇家女子、嬌豔欲滴,居然會拿廄肥餑餑做題,可見對於社會底層的生態環境公主早有探索。


    同是天涯淪落人,自己固然被命運捉弄著,她又何嚐不是?很多人把大都督當做神一樣的存在,沒有什麽是他不能的,沒有他是萬萬不能的。可是,隻有他知道,自己不是、命運才是,不信的可以去聽聽《離歌》。


    “霏琳娜,我不確定自己能走多遠,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個壞人,用掛羊頭賣狗肉的方式騙取了庫茲西亞的信任。那裏的人民篤定信念跟著我,希冀著美好的明天。可是我卻,我卻什麽都沒帶給他們,除了死亡。”


    周宇有些哽咽,這是他這麽多天來頭一次稱唿女王的名字。也隻有這一刻,他想與她坦誠相待,讓她真正走進自己的內心,看一看這個普通人。


    “西嵐奴,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我隻能這樣稱唿你,而我真的在喚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心中充滿了希望和力量。”


    霏琳娜站起身,彎下腰蹲在周宇麵前,兩隻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膝蓋之上,那股凝脂一般的感覺隔著衣服都能傳過來,讓人感到溫暖、欣慰。


    “有時候我真的想。。。”


    “別、別說出來!”


    一根青蔥玉指點到了大都督的唇上,登時讓他啞口無言、無言以對。


    “每一個人都是普通人,隻不過身上的擔子不同而已。我的擔子是驅逐魑魅魍魎,光複索拉西亞。你的擔子呢?”


    大都督沉默不語,靜靜地看著兩汪清澈的湖水,清可見底、沒有瑕疵。


    “西嵐奴,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小時候父王給我講過的。”


    也不管周宇同意不同意,霏琳娜一手握著他的手,大大方方地坐在他的床上,甚至還向他一側貼了貼。大都督有些尷尬,畢竟三天沒洗澡了,床上一股汗餿味兒。


    “很久以前有一個人以為自己是精靈,就跑到精靈族群裏,跟它們交朋友、結對子,一起生活、一起勞作、一起戰鬥。久而久之,精靈們放下戒心、坦誠相待,還真接受了他。直到有一天,人族和精靈的戰爭打響,他麵臨痛苦的抉擇,必須要在戰場上選擇一方加入。”


    大都督認真聽著,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此刻的霏琳娜,就像黑暗裏照進來一束陽光,雖然隻驅散了一點點,但卻讓光明以外的人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己不是瞎子。


    “他曾經想過退隱山林,不再問世事;也曾經想過自己了斷生命,便不再需要忍受痛徹心扉的煎熬。可是,精靈和人族都是自己使命的一部分,怎能就此撒手而去,任他們兵戎相見、血流成河?”


    “最後,他選擇了最艱苦的路,代表精靈與人族談判,在受盡白眼和虐待之後,終於感動了人族的阿伊達,換來了雙方的永世修好。在那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有人說他雲遊四方、閑雲野鶴;也有人說他化作落葉河,淌遍這片大陸,哺育著每一個生靈。”


    “這個人是誰?”


    “我不說,你這麽聰明,自然猜得到!”


    霏琳娜睫毛上的淚珠還未幹,嘴角卻笑了起來。


    其實周宇迷茫的,不是戰友戰死、不是失去方向,更不是膽怯怕死。他擔心的是,越來越多的人對他寄予厚望,而自己卻沒有匹配那個位置的能力。


    德不配位,是很痛苦的事情。你在大山溝子裏德不配位也就算了,沒有人會來計較;可高高在上的人要是德不配位,會害死無數無辜的人。


    不過,霏琳娜的話如同一針強心劑注入周宇的心房。也許,他是被高估的那個;也許,他該想普通人一樣去生活、去戰鬥。可普通人也在戰鬥啊,瑪夏、班布爾、圖達、傑朗,哪個不是?就連西邊來的薛西斯、天上來的139都在同仇敵愾、奮勇殺敵,為革命事業貢獻著自己的光和熱。


    他一個四肢健全、有手有腳的漢子,有什麽理由在這裏自怨自艾、怨聲載道,擔心無法澤被後世那些彎彎繞是不是想的有些太多了。如今大敵當前、四麵楚歌,又哪裏來的時間延誤戰機、思考人生?


    像個普通人那樣去戰鬥,不該你想的不要想。幹就完了,能幹幹,不能幹就掛。至於別人怎麽說怎麽想,那不重要。老子都為革命捐軀了,你還說啥?死我都不怕,還能怕被你們戳腰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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