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帕裏拾那裏離開的一路上,周宇都很沉默,139也一樣。兩個人不知道該如何交流,正是因為帕裏拾的出現,讓機器和人類之間的隔閡與界線更加清晰。


    或者是因為別的什麽因素。總之,氣氛如同擠滿了人的電梯一樣,讓人喘不過氣來。


    “139,你不同意我的做法嗎?”


    周宇甚至覺得自己很可笑,居然去征求一個機器人的意見,貌似還不如去問薇婭怎麽想。


    “沒有什麽同意不同意的,機器就是機器,隻要按照設定好的程式去運轉就好了。不需要思考的,不是嗎?”


    單憑139用了一個反問句,大都督就判斷它一定言不由衷、心口不一。


    “我知道,你對於我用西西弗斯來要挾帕裏拾很不高興。對不對?”


    139沉默中。


    “可是,你也看到了。如果沒有西西弗斯這個王牌,我們哦不、我能完好無缺地從基地中心走出來嗎?”


    在這裏他不得不把自己和139區別對待,因為帕裏拾是不會殘害139的,除非迫不得已、需要殺死它取得能源石。多一個手下不比多一個傻乎乎的契約客強上百倍?


    種族問題,一旦麵對大是大非,就會毫無遮羞布地凸顯出來。在這裏,周宇和139永遠都不會是一路人。他們倆,隻是結伴而行而已。


    周宇明白這個道理,139呢?它真的能明白嗎?從它之前對帕裏拾說那段感人至深的話語開始,大都督就明白機器也是有感情的。或許在設定上 不叫感情,而是對於那些提供給自己幫助或者援救的事物,降低戒心、提高依賴。


    大都督把玩著手裏五芒星形狀的金屬環,那是一個放大版的*符號。帕裏拾說,向每一位契約客出示這個,他們就會視作自己親臨,為持有人傾其所有。因為,他在每一人的背後都烙上了這枚印記。


    原來所謂的契約,就是以它為證。


    “那麽,嘟嘟,你會遵守自己的承諾嗎?”


    周宇知道139口中的承諾是為帕裏拾尋找一塊足夠大、足夠支撐它繼續運轉存活下去的西西弗斯來替換。大都督雖然沒有把握,但他在檢查過帕裏拾的能量槽後認定,幽冥山穀裏那塊至少在尺寸上是充盈的。


    “會,當然會。”


    “人類,也會遵守諾言?”


    “你這話說的,人類為什麽就不能守信呢?”


    “聽你剛才問帕裏拾的問題,139就一直在思考,為什麽機器和人差距如此之大。一千台機器,可以毫無紕漏、從早到晚地工作,直至完成它。而一千個人,就會產生層出不窮、無窮無盡的事端和麻煩,解決都解決不過來。如果是一萬個人、十萬個人呢?不敢想象!”


    “嗯,這就是人類為什麽要發明機器的原因,宗旨是為了解決這種生產力被浪費的問題。當然了,也因為人覺得生產力解放後自己高貴了,變懶了。他們寧可把時間和精力花費在健身房裏,也不願意種田刨壟溝。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和機器又沒有區別。”


    “為什麽?”


    “絕大部分人是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他們必須要毫無紕漏、從早到晚地為統治階級工作,美其名曰為建設什麽什麽服務,可實際上呢?他們不過是上頭那些高高在上之人定期收割的韭菜。缺錢了,割一批。有風險了,再割一批。”


    “割韭菜?”


    139先讓並不理解這個專有名詞是什麽意思。


    “而真正的遊戲規則沒有把握在他們自己手裏,他們不敢出錯、不敢生病、不敢請假,處處需要提防陷阱、時時需要小心騙局,一個不小心就會失去自己辛辛苦苦積攢了半輩子的財富。就算被騙、被掠奪,也申訴無門、伸冤無所。”


    “那不是、不是比機器還要可憐?”


    “是啊,所以他們就假裝是鴕鳥,把自己的頭埋在沙子裏,貌似什麽都聽不到了。又或者,他們會在娛樂至死的導向裏看著手機傻笑、去電影院看爆米花電影、時不時關注自己已經腰斬了的股票、剛發工資就馬上交給銀行還貸款、把所有賺的錢花在給孩子報補習班上,然後。。。”


    “然後怎麽?”


    “然後繼續毫無紕漏、從早到晚地工作。”


    “嘟嘟,你也是這樣嗎?”


    “”


    139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有。它頭罩裏的燈光忽明忽暗,仿佛認真思考著周宇所說的話。真沒想到,人類居然也有這麽可憐的一麵。


    蝶城,一座坐落在火焰之上的城市。隨之歸巢之日的臨近,翼族新科族長即將上位,整個城市張燈結彩,好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周宇又去麵見了一次廢鴕,不知是何緣故,老人家居然紅光滿麵,連咳嗽都減輕了許多,難道是迴光返照?他一再叮囑老人,千萬不要把奇蜂已經死掉的消息泄露出去,否則引發的騷動可能是致命的。


    “老人家,翼族選擇繼承人依據什麽規律?”


    “與其他各族一樣,采取世襲製。”


    “若如貴公子仙逝這種情形,該當如何禪傳呢?”


    “如果在下有女,可以傳女。如果沒有,可以傳兄弟。如果再無,可傳兄弟之子女。”


    周宇乜著眼睛,看來自己所猜不錯,這裏麵果然有蹊蹺。


    “說實話吧,小兄弟,你在懷疑誰?”


    “哦,不不不,我毫無根據地懷疑那個最有可能受益的人。”


    “你是說柔蜓?”


    廢鴕眼睛泛起精光,周宇從中看到了一絲殺意。


    “問題很簡單,殺害令公子的人一定是覬覦他的繼承權,抑或忌憚他上台以後會采取的強硬措施。而真正有資格、現在還活的好好地繼承者,不是真兇就是真兇想要操縱的人。”


    “你說的這個老夫也有料想。不過柔蜓這個丫頭我還是比較了解的,她膽小懦弱、弱不禁風,平素裏連肉都不吃,怎麽會幹這種傷天害理、滅絕人寰的事情?”


    廢鴕禁不住咳嗽了幾聲,顯然他口中的滅絕人寰是用蜜蠟把奇蜂澆築起來,活活窒息而死。這種死法的恐懼之處在於,死者的屍體永遠不會腐爛變質,眼睛時刻睜地大大的,驚恐地望著眼前之人,傳遞著死亡的氣息。


    “可是您想過沒有,為什麽隻發現了奇蜂的屍體,而並未發現同行的柔蜻或者其他隨從的屍體呢?”


    “也許蟲族認為,一些無關痛癢之人根本不值得大費周章,動用這麽琥珀原油。”


    “可據我所知,蟲族的繼承人刁蠶。。。”


    “他父親雄蛛失蹤多年,他就是蟲族的實際掌權者。”


    果然,刁蠶在風輪上曾經嗬斥過柔蜻,稱就算他老子來也鬥不過自己。他老子不就應該是廢鴕的親弟弟嗎?


    “那柔蜻的父親?”


    “柔蜻的的父親本是我之親兄,因為身體患有殘疾所以未得傳位。早在十年前,柔蜻還在屠夢城寄養之時便撒手西去了。那孩子命苦,成年後我一直視如己出,當真是有奇蜂一件絕對不會給他半件,兩人在我心中不分彼此。”


    周宇心中暗自感歎,不是自己親生的怎麽會不分彼此?說的那麽輕巧,他還不是占了自己親哥哥身體殘疾的光才能坐穩族長這個位子?否則,翼族還有廢鴕、奇蜂父子什麽事兒?


    “那老人家您打算如何傳位於下呢?”


    本來這個問題是機密,不該向外透露。可正因為周宇是個與此毫不相幹的外人,甚至連五族之人都不是,足以讓廢鴕放下戒心,暢所欲言。


    “時至今日,別無他法。小犬已逝、柔蜻失蹤,我又命不久矣,翼族之長唯有傳位於柔蜓繼任。可憐這個苦命丫頭,想靜靜了卻一生卻無法如願,是我們一家對不起她。”


    原來老家夥是沒辦法才會想到柔蜓,畢竟內外有別、沾親帶故,直係的死沒了可不得往旁係尋嘛!


    “那這事兒您跟柔蜻哦不,柔蜓打過招唿了嗎?”


    “還沒有,事急從權況且她心思狹小,怕現在告訴她她一時想不開,再尋了短見。那時候,翼族可就真的成為五族笑柄了。”


    尋短見?一時想不開?老人家,您也太天真幼稚了吧。周宇哢哢幹咳了兩聲,忙把情緒調整迴來。


    “蟲族那邊,您的意思還是要打?”


    “打,必須要打。如果不打,對不起我這把老骨頭和慘死的奇蜂。我知道,並不一定是蟲族幹的,幕後黑手一定是那個人。但是翼族和蟲族的矛盾,不止於此。”


    之前聽麻鴣講過,蟲族和翼族曾經是最堅固的聯盟和最忠實的戰友,不僅因為兩族城池毗鄰較多,形成了通商和通婚的曆史溯源。更主要的是,翼族要塞蝶城是蟲族最豐富的礦產——琥珀的唯一出口渠道,沒有翼族的支持,蟲族就會陷入經濟危機。


    而眾所周知的索栗,翼族和蟲族的領地都沒有產出。所以說,掐斷蟲族的“絲綢之路”無異於滅了蟲族無二。曆史上,二族始終保持著密切的關係。


    直到雄蛛和廢鴕那一輩人掌權後,不知道是何原因,蟲族逐漸傲慢起來,凡事不再征求翼族的意見,甚至有撤夥單幹的意思。於是,兩族的關係越來越差,二三十年來大小摩擦無數,蟲族曾經搶占過翼族的幾個城市;翼族也劫殺了不少蟲族的商隊平民。


    周宇突然迴想起自己在遭遇脫軌事件後遇到的第一個村莊,也就是被腓力發現的那裏。村子外所懸掛的旗子正應該是蟲族的標誌,而自己先救後亡的那名四十多歲的漢子,身上穿著衣服的標記是翼族無疑。原來,偷盜狽城寶貝的家夥是翼族人,襲擊的是蟲族的營地。看來,老家夥還有很多東西在瞞著自己。


    眼看再問也問不出什麽名堂,周宇草草地跟廢鴕告了辭。他心中一合計,距離歸朝之日還有二十多天,往返蜿城應該來得及。


    此時此刻,他必須要見刁蠶一麵。否則,若真是真刀真槍打起來,兩敗俱傷事小,漁翁得利事大。那個漁翁,可不是那麽好得罪的呦。


    一路上雖然顛簸,但至少輕車熟路。魔蠍馱著大都督、薇婭和139三人,一路上竟也是有說有笑、樂此不疲。小丫頭和機器人最喜歡聽周宇講段子了,幾乎成了比睡覺和吃飯還要重要的組成部分。常常是幾通故事講下來,大都督已經口幹舌燥、焦頭爛額,人家倆還津津有味、意猶未盡的樣子。


    “嘟嘟、嘟嘟,該講故事了!”


    “講什麽啊?吃飯前不剛講完嗎?”


    “這不、這不是吃過飯了嗎?再說,我又不用吃。”


    “你大爺的,你還不用睡覺呢!能不能讓我歇會兒?”


    “就、就講一個!”


    “就一個?”


    “對,卡尼,就講一個、一個嘛!”


    薇婭撲過來,抓住周宇的胳膊死命搖來搖去。別的都還好說,就這小姑娘撒嬌是真要了親命了。


    “唉、唉,行行行。就一個啊,接下來給你們講一個舒克和貝塔的故事。”


    “等等、嘟嘟,這個不是前天講過了嗎?”


    “講過了嗎?哦,那換一個,邋遢大王曆險記怎麽樣?”


    “也講過了,卡尼!”


    “哎呦喂,這樣吧,給你們講《西征記》吧,怎麽樣?”


    “《西征記》?你不是講過《西廂記》嗎?《西征記》沒聽過,講講!講講!”


    “話說從前有個保安,他的名字叫做鍋得鋼。。。”


    一路上倒還歡快,不知不覺就到了蜿城。從遠處望去,原本應是黑暗裏的紅彤彤而今卻是飄飄搖搖、忽明忽暗;到近處探訪,滿眼的死氣沉沉、滿地的餓殍遍野。就連門口的衛兵都是衣冠不整、席地而坐,出工不出力地耷拉著腦袋,時不時抬起頭用眼神防守往來的過客。如今的蜿城,與一個月前周宇來過的那個判若兩城。


    怎麽了究竟?隻不到一個月光景,就落得如此地步。蜿城到底經曆了什麽?


    “是翼族那幫王八蛋!”


    刁蠶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看著眼前的周宇他有些激動,鬼知道他最近經受了多大的打擊,好不容易有個人可以傾訴。


    “蜿城到底怎麽了?”


    “你走後不久,我布置在蝶城的人就傳來消息,說奇蜂被人幹掉了,整個人封在琥珀裏。外界瘋傳是我殺了他,於是廢鴕那個老頑固就。。。”


    “就怎麽樣?”


    “他讓麾下幾個猛將帶隊襲擊了我的商隊和大大小小幾十個村落。甚至還、甚至還搶劫了我兩個最高產的琥珀礦。”


    “什麽?搶劫了你的琥珀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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