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燙訕訕一笑,把纏著麻繩的絞盤一點點放下去,周宇順著牆頭一點點降下,自上而下開始刷漆。


    這麽刷是有講究的,金漆比較貴重,乃是金砂冶煉後的產物,刷完了流下去可以節省一部分材料,至於那些不均勻之處後續再找補就行,反正按照要求得刷足三遍。


    身下是幾十米的高空,若是一個不小心就會哏屁著涼這個道理大都督比誰都清楚,不遠處是水王大軍的主力營部所在,用叛眼草草掃過去,足有五六千精兵。這些戰士身強力壯、馬匹*,一看就是擅長硬仗的主兒。讓他意外的是,在主力營不遠處的另外一個營地裏,駐紮的是一群閃著猩紅光亮的戰士。


    不消多說,這種顏『色』是精靈的顏『色』。大都督想了半晌,終於有了合計,那應該是特裏斯坦和鬼騎部。投靠了水王漓的鬼騎,不僅沒有得到高規格的對待,甚至連醉花城都沒進去,大都督暗自把他嘲諷了個遍。


    不過此時,既不是高興的好時機,也不是嘲笑的關鍵期。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演好戲,找到霏琳娜。


    第一層,沒有。


    第二層,沒有。


    接連刷了四層都沒有,眼看上午的活兒就要告一段落了,周宇有些灰心。他拽了拽繩子,麻辣燙在上頭心領神會把他拉了上去。


    看見大哥一腦門子官司,麻辣燙知道他心情不好,可是又不敢多嘴相問,隻好陪著笑臉遞過來水瓢。


    “哥,找啥呢?”


    大都督心裏轟的一聲,菊花緊到夾斷鋼筋那種。這小子怎麽迴事?他怎麽知道我在找東西?


    “什麽找什麽?”


    “我說你要找啥啊?看你下去時興高采烈,上來時六神無主。那不是找東西沒找到,就是丟了東西。您這一身,哪有值得丟的東西。”


    麻辣燙指了指周宇,他一身破麻布衣服,除了大洞就是神龍抓『奶』剩下的兩點黑,絕對是沒有可以丟的東西了。


    “沒有,沒有的事,你別在那裏胡勒勒,小心我抽你啊!”


    周宇作勢要打,可心裏依舊不平靜。如今麻辣燙是敵是友並不清楚,自己不可能跟他透『露』底細,為什麽要把他跟自己分在一組,也是這個原因。那幾個大嘴巴嘴上沒有拉鎖,沒準一個不小心說漏了什麽,幾個人可就真萬劫不複了。


    “哥,我都十八了,您還把我當傻子啊!”


    麻辣燙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嘟囔著嘴幫周宇解著身上的纏腰索。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麻辣燙。萍水相逢,有我一口吃的什麽時候少你一口了,你可別胡說八道啊!這可是要掉腦袋的,十八你就活夠了?”


    大都督看著他稚氣未消的童顏,突然想到了唿格吉勒圖,那個小夥子被槍斃的時候可能連十八都不到。僅僅因為上頭一句限時破案,就給扣上先『奸』後殺的帽子,速速槍決了。


    麻辣燙畢竟還是個孩子,剛剛還不高興,一聽周宇說軟話馬上又賤特特地靠過來,貼著大都督耳朵說。


    “哥,你是不是在找女王?”


    周宇後背直發涼,目下一切行動都是在秘密進行的,就連那邊的哥四個都隻是到昨晚才知道計劃的改變,怎麽到了他這裏就一語中的了呢?


    “你、你可別『亂』開玩笑啊,麻辣燙。我是一直想當駙馬,可天下哪個男人不想呢?你不想?”


    這句話倒是大實話,女王陛下冰雪聰明又閨中待嫁,人盡皆知。索拉西亞上但凡有把兒的,酒過三巡之後都說過這類的大話。周宇此舉便是連拽帶拉,把麻辣燙的話帶到了正常軌道上來。


    他左右看了看,塔樓頂上還有四五個施工的工人和一小隊衛兵,沒人注意到他們,鬆了一口氣。


    “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想救她吧。。。”


    周宇沒等他話說完,一腳踢翻了漆桶隨後上去一耳刮子扇在麻辣燙臉上,啪的一聲引起了眾人的側目。


    “媽了個巴子的,讓你小心點兒、小心點兒,到底還是把這福根兒給弄灑了。你特麽不想活了?老子還嫌命短呢!”


    原來是幹活兒的活計再跟小弟發脾氣,幾個工人一陣竊笑,兵衛們一個個哈欠連天,把頭別了過去不再理睬。麻辣燙一臉驚恐地捂著左臉,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張大嘴巴不敢答話。


    “你他媽的是不是想死?想死死遠點兒,別他媽的拐帶別人跟你作伴兒,草泥馬的!”


    大都督是真怒了,這是什麽地方?這孩子是不知道深淺到了極點,要不就是對頭派來害死自己的。


    午飯的時候大家圍坐在一圈,周宇勒了勒眼罩一言不發,圖達傑朗他們剛開始還有說有笑,後來看到麻辣燙腫的老高的臉頰一個個迅速啞口下來。這是怎麽了?是挨了軍曹的打?


    “哥,這孩子挨揍了?”


    “嗯!”


    周宇喝了一口湯,沒心思嚼那幹糧,吧嗒一聲丟在地上腳前。


    “這家夥,這幫爪牙下手挺狠呐,看給這孩子打的,臉都蒼了。”


    邦帥想伸手過去,麻辣燙一把搪開了他的熊掌。


    “嗯,是我這個爪牙打的。”


    大都督沒抬頭,閉著眼睛不知道在尋思什麽,嘴上稀裏糊塗來了這麽一句。


    “你這是。。。”


    邦帥趕緊把伸著的手背到身後,大哥管教小弟乃是天經地義,怎麽也輪不到他這個同為小弟的指手畫腳。


    麻辣燙眼裏噙著淚,挨打之後他一句話沒說,這兩滴眼淚是他所有的反饋。畢竟隻是個孩子,看他委屈的樣子周宇心裏有些過意不去,這小子應該並非有意陷害自己,隻是涉世未深行為舉止有些乖張散漫而已。


    整個索拉西亞之上憎恨水王、企圖殺之而後快的人何止萬千,又有多少仁人誌士惦記著女王霏琳娜。大都督現在迴頭再想這個問題,合理得很,麻辣燙猜出來的也並不是什麽絕密信息。


    “好了,別哭了。一個大姑娘,哭的跟個娘炮似的。”


    撲哧幾聲,圖達和泰山同時把嘴裏的水噴了出來。大人,沒有你這麽安慰人的,什麽大姑娘、什麽娘炮啊?


    周宇不怎麽會安慰男人,就連對女人行此道他都覺得自己有些生疏了。愛你的女人等不到你的安慰,你愛的女人你不會去傷害,這麽簡單的道理他心裏早就知道。


    “我隻想告訴你,小子。說話要三思而後行,腦袋是你自己的,別有事沒事別褲腰帶上瞎幾把晃悠。”


    男人之間,就這麽點兒事,也不過腦子、也不過夜。下午時分,麻辣燙就跟好人似的,把一切忘到了腦後。大都督自然不會往心裏去,畢竟他是動手打人的那個。


    依舊是絞盤旋轉,依舊是大都督手蹬腳刨。不過這次,他決定換個策略,讓霏琳娜來找自己。怎麽個找法兒,若是說出去讓一個囚徒來找自己,別人聽到非笑掉大牙。


    可是,周宇就是那麽一個辦法永遠多於困難的人。


    他靠唱歌。


    “噢哦哦哦耶咦耶唉,愛你在心口難開。。。”


    “請你輕輕告訴我喔,不要叫我多疑猜唉。。。”


    “你可知道我在愛你,怎麽對我不理睬唉。。。”


    愛你在心口難開這首歌,周宇曾經在那個風緊扯唿的夜晚哼唱過,而對於這七個字,霏琳娜不僅爛熟於胸並於她有著非凡和難以磨滅的記憶。


    那是南部大陸天牧狩分區賽的第二局,他用一個“愛你在心口難開”的繩結折桂,從此聲名大噪並一舉霸占了霏琳娜的芳心。


    此時一個孑然的身影,正跪坐在第八層的監牢之中。她緊閉著雙眼,臉上淚痕未笑。每天的不眠不休、不吃不睡讓花朵一樣的姑娘形容枯槁、麵『色』慘白。她的心裏一遍遍默念著乃父乃母的名字,請求著神明的憐憫和奇跡的發生。


    若是有來世,願生生世世不生於帝王家。這句話,是那該死的奴隸說過的,多麽得痛徹心扉、多麽得奪人魂魄。是啊,可惜此生未完,哪裏來的來生?生者無街市,死又兩難全。索拉西亞的命運是否如自己一樣,就此墮入地獄、敗血凋零?


    忽然,已經進入彌留之際的她耳邊傳來了一陣歌聲。那聲音,就像是黑暗裏的一縷陽光,帶著歡快、帶著俏皮、帶著不羈、帶著笑容,擋都擋不住地邁進她的耳廓。


    “愛你在心口難開。。。”


    “愛你在心口難開。。。”


    刷的一下,眼淚奔湧而出,彌漫在那花一樣的臉頰,開出了絢爛、開出了希冀。


    是他,是該死的他。


    他終於來了,唱著那首隻有她聽過的歌。多少個魂牽夢繞的夜晚,多少個痛徹心扉的時刻,她的希望隨著那個金屬麵具和那個背影越走越遠、越來越模糊,曾經以為永世不能再相見的那個西嵐奴。


    他迴來了!


    女孩用盡最後一點兒力氣挪到了有三根鐵柵欄阻隔著無盡時空的小窗,透過藍『色』的天空她的眼中看不到任何東西,隻有淚水、『迷』霧,浸泡著一切、衝刷著離愁、洗滌著痛苦、訴說著滄桑。


    “喂、喂。。。”


    “西嵐奴,我在這裏。。。”


    聲音細若遊絲,她沒有力氣把這聲音送得更遠,此時能夠活著、能夠挪過來已經是最後的希望在支撐。沒有這首歌,她怕自己連這一刻都支撐不下去了。


    “草,踏馬的忘詞兒了!”


    一句十分不合時宜的話闖了進來,那麽熟悉、帶著畫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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