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做了一個夢,夢裏麵,他又重新經曆了自己的一生。年幼時,在趙姬母族的庇護下,雖然活了下來,但是經常被母族的表兄弟們欺辱。小心眼的嬴政一筆一筆都記了下來。


    之後父王繼位,他迴到秦國成了太子,終於享受到了父愛,可是二弟小屁孩成日裏和他作對,小心眼的嬴政又一筆一筆記了下來。安逸的日子隻有短短幾年而已,父王去世,他以十三歲稚齡成為秦王。


    嬴政總覺得還是少了些什麽,讓他執著追求、不肯放棄的存在。直到夢裏麵的甘羅由呂不韋引薦給他,他才明悟,甘羅,是他的甘羅,他能信任到以生死相托的阿弟!


    甘羅可以說盡得縱橫之道,純粹憑著辯才就為秦國奪得了十一座城邑。夢裏麵,嬴政龍心大悅,將甘茂的宅子田地都賞賜給了甘羅,還封他為上卿,地位等同丞相。


    嬴政很高興,覺得夢裏麵的他一樣有眼光。


    可是,事情變得不一樣了,夢裏麵,甘羅名揚天下之後,很快就染病而亡,少年早夭,讓人感歎一聲天妒英才。


    嬴政甚至連甘羅的最後一麵都沒看到,隻能跟著夢中的自己,不受控製,什麽都不能做。他的心裏空落落的,之後發生的事情宛如走馬觀花,他的心思都係在了夭折的甘羅身上。


    他也知道,沒有成年就已經夭折的孩童,甚至連祖墳都不能進去,隻能隨便拿上一隻大壇子裝著埋在自己後院中。嬴政隻要想想甘羅最終隻能有這樣的下場,就心裏發涼,一揪一揪的疼。


    就算是看著夢中的嬴政最終實現了自己的宏圖大誌,成為一統天下的帝王,嬴政依然難以忘懷。


    夢,終於結束了。按照往常的習慣,嬴政睜開了眼睛,淚水從眼角處滑落,鼻子也酸澀起來。十五歲的少年國君,還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他的心跳極快,慌張不已。夢裏旁的記憶都有些模糊了,唯有甘羅早夭這件事在他的腦海中反複飄蕩。


    “來人!來人!寡人要出宮。”嬴政揚聲道,念恩立刻安排下去。


    “君上,可要先用些吃食?”念恩一心為主,自然擔心嬴政的飲食。


    嬴政揮手拒絕,他現在哪裏有閑心吃東西:“你親自去告知昌平君,讓他親自去把甘羅以最快的速度接迴來。”甘羅已經在雍城呆的足夠久了,不把人拴在身邊,他實在是無法安心。


    “諾。”念恩心中一凜,立馬明白了這件事情的重要性,他是君上極為信任的寺人,而昌平君是君上倚重的年輕一輩的臣子,讓他們兩個做的事情,一定不簡單。年紀大了的念恩也不端著架子了,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宮,趕去昌平君的府上。


    嬴政換好了衣服,也急匆匆地出了宮,他不是不想去雍城,而是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隻有他才能做到。他坐著馬車,在侍衛的隨扈下,直直趕到了一處小宅院。


    嬴政下了馬車,親自走到了院子中。那院子裏隻有一位中年男子帶著一名少年在碾磨藥材。


    “秦先生,政特地前來拜訪。不請自來,還望先生見諒。”嬴政彎腰抬手,姿態放得很低,麵上並沒有絲毫不甘願。


    “秦愈愧不敢當,既然君上來了,就把手伸出來吧。”秦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衝著嬴政說道。


    “政此番前來,並非因為身患病症,而是希望秦先生能留在鹹陽宮內,領禦醫一職。”嬴政原本並不沒有考慮到這件事情,但是昨晚的夢讓他無法忽視,迫不及待地希望秦愈這樣醫術卓絕的的名醫能永遠留在鹹陽宮內。


    “禦醫?那是什麽?”秦愈並沒有一口拒絕,他對於禦醫這樣的新稱唿很好奇,直接問了出來。


    “寡人準備改變一下現有的製度,太常之下增設太醫令,為百官治病,而少府之下則增設禦醫,隻聽寡人的號令。”原本的醫官製度太過簡陋,就算是一國之君身邊也隻有食醫、疾醫、瘍醫,而普通的平民,就算是生病了,也得不到醫治,因為民間幾戶不存在會看病的人。嬴政想要改變這種狀況。


    嬴政今天如此謙遜,也是因為這秦先生,是有來頭之人。當年名揚七國的神醫秦緩,就是秦愈的先祖。以前巫醫不分家,若是有人生病了,通常都是請大巫來請神驅鬼。而秦緩此人卻另辟蹊徑,奠定了中醫學切脈診脈的方法,並且撰寫了《難經》《內經》兩本醫書。


    他輾轉各地行醫,積累經驗。在邯鄲,聽聞當地人尊敬婦女,他就專為婦女治病,後又到了東周,周人敬重老人,他就專為老人治療耳目不清,四肢痹痛。最後到了鹹陽,秦人最愛孩童,他又轉而研究小兒病痛。正是因為他在這些大城邑的遊走,打破了巫術一統天下的藩籬,醫也從巫的範疇裏逐漸脫離出來。


    因為他醫術通神,人們用上古神醫“扁鵲”的名號稱唿他。


    而這秦愈,據說是繼承扁鵲秦緩醫術最多之人,各種病症均有研究。嬴政隻是想著有備無患,若是以後甘羅真的如夢中一般,身患重病,那這秦愈就是嬴政最後的希望了。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甘羅現在就已經生命垂危了。


    秦愈一聽到“禦醫”必須要聽從國君號令,他就不樂意了,醫者仁心,他更願意讓飽受苦難的平民得到救治,而不是被困在王宮之內,等待國君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可能患的病症。更何況,秦王宮裏原本的太醫還不知道是什麽人呢,當初他的先祖扁鵲可就是被秦武王身邊嫉賢妒能的太醫給刺殺而死。


    思及此,秦愈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恕草民不能從命……”


    嬴政握住秦愈拱起的手,認真地說道:“寡人知曉,你和你的先祖都是醫者仁心,想要醫治萬民而不是侍奉君王。先生不妨先聽聽寡人給出的條件,再做決定也不遲。”


    “草民並不愛慕錢財高位,國君還是費心了。”秦愈麵容更加整肅,他很不高興嬴政竟然如此看低他,簡單的高官厚祿就能買他秦愈的一身醫術嗎?簡直是做夢!


    嬴政看著秦愈“高潔傲岸”的樣子,頓時有些頭疼:“你聽寡人說完!”


    少年國君的強大氣場終於把秦愈給壓製住了,一直在秦愈身邊的小少年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顯然是很佩服。


    “光是憑先生一人,就算是累死累活,也不過能救活幾千人。你可承認?”嬴政雙手背在身後,慢吞吞地說道。


    秦愈麵色不好,卻也隻能承認。


    “四海之民何止百萬,能得到救治的,不過是最小的那一撮。”


    “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秦愈雖然學醫學的有點迂,但是他敏感地察覺到了嬴政話裏有未盡之意,他有種直覺,這位小秦王,不是一般人。


    “先生若能留在鹹陽,平日裏便可以教授弟子醫術之道,不求個個都能成為像是扁鵲那樣的神醫,最起碼普通的病痛都能治療緩解。寡人負責提供授業地方和膳食,這樣的話,你就能教授一批又一批的弟子。這些人學成之後,便前往舉國各地,一方麵治病救人,一方麵傳播醫術。先生,你看這樣如何?”


    豈止是如何?簡直就是太好了!秦愈內心激動不已,咧開嘴大笑,最後幹脆手舞足蹈起來。


    嬴政見狀,稍稍安定,想道:“這人倒是單純得很。”他也並非是無的放矢,雖然前期投入高,但是最終平民們花錢治病,裏麵的盈利就可以支持它持續進行下去。


    有了嬴政的保證,秦愈也不拿喬了,當即包袱款款,跟著嬴政走了。


    而他身邊的小少年則是崇拜的看著嬴政,軟糯地說道:“阿兄好厲害,父親原本還說絕對不替王室看病了呢。你一說就把他給勸服了。”


    秦愈想到自己食言而肥有些尷尬,拍了兒子腦袋一下斥責道:“臭小子,對著秦王沒大沒小的,你要叫君上。”然後和嬴政道歉:“君上,臣家的小保年紀還小,不懂事之處還望您見諒。”


    秦保捂著腦袋,鼓著包子臉看向嬴政,眼底閃爍著期待。


    可惜嬴政隻是冷淡地瞥了一眼,就繼續和秦愈說話了:“先生不必介懷,君子之道有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你留在鹹陽宮,行的就是君子的仁義之道,重於一言之改。”


    聽秦保叫他阿兄,他就想到了千裏之外的甘羅。嬴政勾起嘴角,期待著和甘羅再次相見的時候。不管如何,他一定不會讓甘羅蜷縮在冰冷的大壇子裏,死後都得不到祭拜。


    呂不韋掌握著朝政,所以太醫令想要成為正式的官職,還需要籌劃一段時間。不過秦愈這個禦醫,立即就可以走馬上任了。


    同時,詔令也頒布了下去,搜羅有心學醫的子弟,一同交給秦愈負責。尉僚聽聞此事,覺得有福於萬民,經常去秦愈那裏探討醫術,有時也會給那些學生上課。若是針灸診脈之類的,尉僚比不上秦愈,但要是養身延壽之術,鬼穀一脈可謂見解獨到,鬼穀傳人幾乎都是長壽之人。


    而另外一麵,甘羅已經下定決心迴家,黃鶯無法改變他的想法,就隻能勸說秋無雪。


    “丞相身體虛弱,真的是不能折騰的。”黃鶯滿臉擔憂的說道。她要親眼看著甘羅死才能解恨,怎麽可能就這麽隨便放棄?


    然而能幫腔的疾醫都已經妥協了:“丞相心願未了,還是滿足他最後的願望吧。”疾醫的話幾乎給甘羅下了死亡判決書。


    秋無雪盛怒之下,一劍就將實木架子劈成了兩半,劍氣充滿寒意。疾醫和黃鶯一齊抖了抖,不吭聲了,生怕下一個被砍的就是他們。


    “大牛,備馬!”秋無雪的視線在兩人身上一寸寸掃過,收起劍。拿被子將甘羅包裹起來,纏在身上,翻身躍上馬背,又衝著大牛點點頭,將甘羅的臉都遮的嚴嚴實實,隻留一條唿氣的縫隙,馳騁而去。


    大牛的褲子還是沒有褲襠的那種,若是和秋無雪一樣快馬迴都城,隻會把大腿磨得血肉模糊,最後還會拖累行程,所以他沒有傻傻地非要跟著。


    倒是嬴政派來保護甘羅的侍衛們,惶恐地追了上去。他們這次失職,還不知會麵臨什麽懲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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