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羅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腦子裏一團漿糊,被人用大鐵棍子來迴這麽攪上一攪,便頭痛難忍。他的胸口仿佛積壓著一塊厚重的大石頭,將胃裏翻騰的東西都堵在那裏,吐也吐不出來,隻能在原來的位置繼續翻騰。


    他約摸著能聽到來來迴迴極輕微的腳步聲,熟悉的說話聲。聽那聲音,竟然阿兄,師叔。那些聲音變成了持續不斷的嗡嗡聲,在腦海中迴響。他像是剛出生的嬰兒一樣,想要努力的睜開眼睛,可是眉骨那裏不停用力,依然沒有任何作用。


    一塊柔軟濕潤的布料在他的嘴唇上點了點,緩解了他喉嚨裏的幹澀。他想要說些什麽,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阿兄。可是這件事情是什麽呢?甘羅努力迴想卻什麽都想不出來。


    他不知道時間又過了多久,總覺得身體終於有些力氣了,思維也更清楚了。他努力了很久。終於睜開了眼睛。明滅的燭火晃得他眼睛有些酸澀,最終他還是閉上了雙眼。


    讓他稍微緩一緩,歇上一歇。


    “阿羅,你終於醒了?!你還有哪裏不舒服?來人,去把尉僚叫過來。”後麵一句吩咐完別人之後,嬴政又重新湊過來。


    甘羅的眼睛適應了外界的光明,也終於看清了嬴政不修邊幅的模樣。在他眼中,嬴政像是蒼老了十歲,濃密的胡須也未曾修剪打理過,格外淩亂,眼睛裏的紅血絲多的幾乎變成兔子眼。眉毛也多出來不少沒有修剪的雜毛,顯得更加兇神惡煞。大概也就甘羅能無視這份煞氣,歡快的笑出聲來。


    “還小,你知不知道,差一點兒,就差一點兒,你就小命就丟在外麵了?!”嬴政真想把甘羅的腦袋打開看看裏麵究竟裝的是什麽!他紅框紅了紅,也不知道是因為想哭,還是因為熬夜熬得太厲害了。


    甘羅不敢笑了,一時之間竟岔了氣。


    甘羅避開了嬴政送到嘴邊的水,急切地說道:“阿兄,我帶迴的證據和證人,你一定要嚴懲了他們,他們就是一堆蛀蟲!比成災的蝗蟲還可怕。”甘羅想到之前在災區看到的一幕幕,熱淚滾滾而落,這一刻,曾經的少年丞相終於成長了,代價卻是慘痛的。


    “我已經把他們都看押起來了,證人也有,可是證據卻找不到。太尉正在受理這件案子,你不用擔心,那些個蠹蟲一個都逃不掉。你現在身子還很虛弱,好好休息,接下來的事情都交給阿兄。”嬴政狠厲地說道。


    這時候,尉僚也趕了過來,他甚至比嬴政更加憔悴,甘羅病重的那幾天,他甚至都不敢睡沉了,生怕甘羅的病情又有什麽變化。


    尉僚看到師侄這樣虛弱的樣子,心裏酸疼,趕忙給他把脈,仔細診脈之後,尉僚終於鬆了口氣,說道:“身子還比較虛,好好調養個幾年,不會損耗壽元。”


    “芸娘,給我端一碗人參汁來。”甘羅撐著自己酸軟的身子起身,一邊吩咐宮婢。可是芸娘看了看嬴政黑雲壓城城欲摧的臉色,理智地繼續假裝自己不存在。


    “你身子虛,喝不得這麽補的東西,隻能一點一點溫養迴來。”尉僚解釋道,人參這東西是好,但也要對症。他和新建立的太醫院人花費了極大的心力,才把人從鬼門關裏搶迴來,怎麽能半途而廢。


    甘羅擺擺手,可憐兮兮地哀求道:“師叔,我隻是現在沒精神,想著喝一碗人參汁就好了,有精力把沒了結的事情給了了。”


    “你們之所以沒有找到證據,那是因為證據已經被他們毀了,但是,我記性好,強行記下來一份。”說道這裏,小甘羅露出了一點兒少年人的得意。


    “究竟是證據重要,還是你的命重要,你要是真想著找死的話,我親自動手,省得你自己把自己給作死。”尉僚沒好氣地在甘羅的腦門上拍了一巴掌,不重,但也表達了自己恨鐵不成鋼的心情。


    甘羅不敢還手,嬴政可不一樣。他抱著甘羅瘦了兩圈的小身板,怒視尉僚:“說話就說話,幹嘛打人?!明知道甘羅剛醒來,腦子還不清楚,有什麽話,好好說就是了。”那腔調,和護孩子的大媽格外相似。


    甘羅有些詫異於嬴政的態度,畢竟以前求賢若渴,嬴政對上尉僚,幾乎可以說是唾麵自幹。就算是被當麵罵了,嬴政也要大度的原諒對方,甚至安排了富麗堂皇的房子給尉僚居住。


    嬴政和尉僚跟鬥雞似的,互相噴毒液,在一扭頭,事情的中心甘羅已經老老實實地喝完了一碗粥,重新睡著了。


    “能吃能睡就好。”尉僚欣慰的勾起嘴角,笑得滿臉菊花開。不過看到嬴政,他冷哼一聲,若不是因為這臭小子,甘羅又怎麽會遭這麽大的罪。


    事情還要追溯到十月份,太後剛剛到庸城後不久。因為今年的幹旱,位於北方地區的草場最先遭受到了蝗蟲的災害。緊接著,那些蝗蟲便席卷了秦國全境,所過之處,簡直是寸草不生。


    甘羅年紀小,輩分低,就被安排了這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鬼穀地形好,從未出現過旱澇災害,他以前並沒有經曆過蝗災。為了加快步伐,甘羅隻帶著會騎馬的邱無雪前去蝗災眼中的地方考察。隻有徹底了解了這樣東西,才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甘羅和邱無雪隻帶著幹糧,一人一馬,小心翼翼地避開肆虐的蝗蟲前行。原本的藍天、白雲,此時都已經消失不見,隻能看到遠處烏壓壓的一片,鋪天蓋地,讓人膽戰心驚。


    終於,兩人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


    邱無雪牽著兩匹馬,沉默地跟在甘羅身後。這個小村落,不光是田地裏的糧食、蘆葦被吃光了,就連土坯房上麵長出的野草,也都被啃蝕殆盡。


    甘羅剛剛走過一間房子,就突然聽到了裏麵傳來女人痛苦地唿喊。他急忙衝了進去,不過隻看了一眼,甘羅就被嚇得後退了一步,實在是那個小孩兒的模樣實在是太可怕了。


    想來也是蝗蟲過境,吃到無可再吃,有些蝗蟲就飛進了屋內,小孩子沒有抵抗能力,身上被咬得盡是傷口,坑坑窪窪,血肉模糊。那孩子的母親抱著小孩嚎啕大哭,自責自己的疏忽,可是事情已經這樣了,縱然後悔,也無法改變那樣的結局。


    甘羅不忍再看,就跑了出去尋找可以治療傷口的草藥。可是那樣一大片的蝗蟲實在是太能吃了,真的是寸草不生。甘羅又重新走了進去,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那婦人的肩膀,上麵厚實有肉,一看就是做慣了農活的。


    “地裏的糧食沒保住,娃娃也沒保住,我怎麽這麽命苦啊,我還活著幹什麽,幹脆咱們娘倆一起死了算了!”那婦人一邊哭一邊念叨,還死死地抱著懷裏的孩子,像是生怕被人搶走了一樣。


    甘羅見對方沒反應,大喊一聲“大娘”,對方才如夢初醒,迷茫的看著甘羅,眼底已經沒有了希望之火。


    “大娘,你先別忙著哭,再大的坎兒都會邁過去的,先幫孩子清洗一下傷口,他會沒事的。”甘羅年級雖小,那鎮定自若的神態也足以安撫人心。


    大娘找迴了自己的心神,日子再難,不也要過下去?!她將水缸中積存的水咬了一盆,抹著淚給孩子清洗傷口。那孩子哼哼唧唧的,唿痛的聲音也弱弱的。


    “乖寶寶,很快就不痛了,阿兄給你唿唿。”甘羅蹲下來衝著小孩子的傷口輕吹幾下,也許這樣能緩解一下傷痛。吹著吹著,甘羅就覺得眼睛有些酸澀了。蝗蟲肆虐,禍害的全是辛苦的百姓。


    “大娘,我與師兄不請自來,冒犯了,還請諒解。”甘羅彬彬有禮地和大娘道歉。


    “我夫家姓朱。”朱大娘也知道自己剛剛的哭聲可能是嚇到這兩個外鄉人,才把人引了過來,所以並沒有說什麽。


    “朱大娘,我是甘羅,這是我師兄邱無雪。”甘羅自我介紹之後,也不再開口,沉默地幫著朱大娘將小孩身上的傷口清洗幹淨。沒有藥材,一切隻能靠小孩自己撐下去,幸好現在天已經變冷了不少,不用太過擔心傷口化膿發炎的情況。


    朱大娘瞅著這眉清目秀的小夥子是個心善的,就好心提醒道:“甘小郎,我看你像是個有學問的,我們這兒沒什麽值得看的,原本就光禿禿的土地,被蝗蟲給攪和了,就更光了。”


    “我來這裏,就是為了解決蝗蟲的事情的。”甘羅看了看邱無雪,對方死不開口,他也就隻能自吹自擂,讓這個鄉野村婦更加信任自己一些,自己誇獎自己,他挺不好意思的,


    朱大娘狐疑地看著甘羅,過了好半晌,才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你就是咱們秦國的十二歲丞相。”知道甘羅的身份之後,她也更相信甘羅了,願意和對方多講一些關於蝗蟲的事情。


    甘羅認真地記在了腦中。


    “蝗災果然可怕。”甘羅光是聽著,就打了個冷顫。


    “人活一輩子,誰還沒見過幾次大蝗災?”朱大娘哄著懷裏孩子睡覺,語氣中透露著怨恨。


    甘羅更想知道另一件事:“那你們是怎麽解決蝗災的?”


    “蝗災怎麽可能解決?那時老天降下災難,要麽祭拜蝗神讓它來保佑我們,要麽就逃得遠遠的,換一片沒有蝗蟲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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