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可知道董狐?”甘羅沒有直接說,反而問了嬴政一個問題,故意吊眾人的胃口。


    嬴政迴憶了一下,說道:“可是在《春秋》中被孔子讚為‘古之良史’的董狐?”


    “正是。”甘羅笑著點點頭。


    “那董狐可從來沒說過有關秦國律法的事情。”成蟜不甘示弱地說道,既然嬴政開口了,他就絕不會保持沉默。


    “當然,所以草民想說的並不是董狐,而是董狐的後人——董安於。”甘羅緊接著說道,“董安於曾經到趙國的一個小地方任官,他乃賢士,聰明忠厚,想要立一番功業,一來讓百姓安居樂業,二來可以幫助他的主子收攬人心。”


    “可不是那趙簡子,麵對晉王的要挾裝作左右為難,連忠心的下屬都護不住,害得董安於自殺而亡,失了這樣一個能臣,也難怪最後趙簡子奪得晉國的時候,隻能搶到三分之一。”嬴子楚不屑的冷哼,他對於趙國可沒什麽好感,當年他在趙國當質子的時候,要不是逃得快,可就被趙國為了長平之戰泄恨給殺掉了。所以對於趙國的開國祖先趙簡子,他也是帶著有色眼睛來看待的。


    “……”甘羅無言以對,特別是看到嬴政點頭讚同的時候,非常想給趙國點根蠟燭,被秦王和未來的秦王惦記著,前途渺茫啊。


    “王,你這樣打斷了甘羅,小童可就聽不了好故事了。”趙姬甜甜地說道,雖然她已經年近三十,可是外貌上看起來絲毫不遜於芳華正茂的女子,和秦王撒起嬌來,沒有任何違和感。


    “寡人的錯,寡人的錯。”子楚抓住了趙姬的手,笑著安撫,示意甘羅接著說。


    “那董安於巡視地方,察看民生的時候,看到了一條深溝。他就拉了一個平民問道:‘此處深溝可有人掉下去過?’那平民搖搖頭。董安於又問:‘那癡傻、殘疾、老弱婦孺可有不慎掉下去的?’平民依然搖搖頭。他接著問:‘豬牛馬羊可有掉下去的?’那平民笑了,說道:‘大人有所不知,此處深溝深不可測,一旦摔下去,那就是粉身碎骨的結局,所以不管是人還是牲畜,大家走到邊上的時候都十分小心翼翼,生怕掉進去喪命。’”甘羅學著大人物和平民的語氣和動作交替說話,那可真是活靈活現。


    呂不韋依然疑惑著:“你說的深溝和君上問的問題有何關係?甘羅,你還是直接說,別賣關子了。老夫現在可是一頭霧水。”


    甘羅神秘地眨眨眼睛,緩緩吐出四個字:“法、如、深、溝。”


    “妙、妙啊!”嬴子楚大聲讚歎,“法如深溝,隻有製定嚴密的律法,並且堅決執行,不容私情,就會震懾那些想要犯法的人,才能保一地一國的安寧。”


    “看來君上十分滿意我的迴答。”甘羅勉強地笑了笑,將手放在了小腹處按住,免得自己的肚子發出什麽丟臉的聲音。他是不是要不經意地喝口水?喝還是不喝?


    “甘羅,我隻是一個小女子,不懂什麽國家大事。所以我問的問題是個女人有關的。”趙姬緊接著說道,當所有人一起為難一個人的時候,確實會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希望自己是成功的那個。


    趙姬展示著自己身上的首飾,憂傷地說道:“這些東西不合我心意,我想要一件天上的月亮做成的首飾,甘羅你可能幫我做到?”


    “啊?抱歉,君夫人,草民未學會做首飾的技藝,實在是愛莫能助。”鬼穀一派雖然所學極廣,可是給女人做首飾這種技藝,著實不會。就算是把他的頭給砍了,他也做不出來啊。


    “母後,不如你換道題吧,這個一般人都完不成。”嬴政沒想到自己的母親居然想出如此刁鑽的題目,甘羅怎麽能完成。


    趙姬瞥了嬴政一眼,嗔怪地說:“我這還沒怎麽樣呢,你就護上了。放心,母後不是無理取鬧的人,我隻是讓甘羅說出如何將天上的月亮變成首飾的方法,具體的操作有匠人負責。”


    嬴政微紅著臉,有些尷尬地喝了口熱熱的茶湯,裏麵薑和花椒等辛辣的佐料讓他從胃部發起一股暖氣。他端了一杯給甘羅,可惜對方不喜歡這種重口味的茶湯。


    成蟜壞心眼地說道:“天上的月亮陰晴圓缺,各有不同,甘羅,我看這次你是迴答不出來了。”


    “其實這很簡單啊,君夫人自己就能完成。我阿姐曾經說過,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萊特,君夫人眼中的月亮也應當是和別人不同的,你隻要將你心中的月亮是什麽樣的告訴做首飾的匠人,他會達到你的要求的。”甘羅一聽自己不用做首飾,立刻就放心了,這個問題很簡單的。


    “哈……什麽特?那是什麽?”趙姬十分饒舌的念出剛剛甘羅說的那個名字,卻完全不理解它所代表的意思。


    “哈姆萊特是一個王子複仇故事的主角的名字。”甘羅記憶力很好,玉兒不過是說過一次,隔了這麽久,他依然能完整的複述出來。


    要知道此時雖然有不少神話故事流傳,但是這種狗血亂潑的的故事確實很少,什麽小叔子和大嫂不得不說的二三事、狠心弟弟殺害國王大哥的慘案、瘋狂男子誤殺未來嶽父、逼瘋心上人,一波又一波衝擊著在場眾人幼小的心靈。


    玉兒的記性隻能讓她記住故事中幾個十分狗血的情節,除了哈姆萊特,別的角色名字全忘了,導致甘羅複述的時候,重點也在狗血而混亂的關係上,至於哈姆萊特本人的掙紮之類的,就隻能被忽略了。


    “這,蠻夷之邦,居然幹出如此有違倫常的事情,真是混賬!”呂不韋率先開罵,他自認為曾經是走南闖北的大商人,見多識廣,可這種故事,真是聽完都要洗洗耳朵了。


    成蟜倒是眼睛發亮,他在這個故事中找到了知音,弟弟幹掉國王哥哥,自己當國王,這完全預示著自己的未來嘛。


    成蟜從小就是作為獨子在嬴子楚身邊長大的,沒想到的是父王登基那年,居然冒出來一個莫名其妙的嫡長子,而他,隻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庶子,這份落差讓他無法接受。再加上自認為有同出一國的華陽太後撐腰的楚姬,時不時強調成蟜高貴的血脈,讓成蟜越來越偏執,一定要把嬴政搶走的東西重新奪迴來。


    如今嬴政十三歲,成蟜十歲,他自信還有很長時間來慢慢成長,成為真正的嫡長子,至於嬴政,不過是從趙國來的鄉下小子罷了。


    聽著了個故事,眾人都若有所思。秦王嬴子楚說道:“剛剛甘羅不是說了嗎?這是虛構的故事,不是真的,文信侯不必動怒,在我看來,這故事還挺有意思的嘛。”


    “是啊,文信侯太過激動了。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麽考倒甘羅,我是服氣這聰明的小子了。”趙姬給呂不韋夾了塊糕點,舉手投足間,盡顯女人的高貴柔美,一點都不像是將門之後。


    “多謝王後,老臣自己來就好。”呂不韋恭恭敬敬地捧起盤子接過點心,而甘羅的眼睛就隨著那塊點心轉移到呂不韋的身上。


    甘羅咽了咽口水,催促道:“請丞相不吝賜教。”


    “好說好說,你到底是我呂府門下的少庶子,本侯不會為難你的。”呂不韋笑容和善,深諳商人笑臉迎客的門道,讓人麵對他,不由得信任聽從。


    可甘羅的直覺卻告訴他,不會那麽簡單。果不其然,呂不韋出了一道範圍很廣的問題:“甘羅,你能否告訴我,在一國之中,何者為最重?”


    “當然是國君啦,文信侯的題目實在是太簡單了。甘羅這麽聰明,當然要出一道難題才對。”成蟜不等甘羅迴答,就大聲嚷嚷道。


    “請公子安心往下聽,甘羅心中的答案似乎和二公子所說的不一樣呢。”呂不韋捋著胡須,目光直視甘羅。


    甘羅鼓了下包子臉,最終還是無法說謊,違背自己的良心,因而痛快地承認了:“沒錯,我的想法和公子成蟜的不一樣,甘羅認為,一國之重乃是平民庶人。”


    “庶人粗鄙低下,任人宰割,怎麽可能比父王還要重要?!”成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半晌,才麵無表情地說道,“甘羅,我實在是無法讚同你這個說法。”


    “二弟,父王身為父親,在我心中同樣是最重要的,可是現在說的是國家之事,你可莫要混淆了。且聽甘羅把話說完了再做評論。”嬴政用自己的大手似輕實重地拍了拍成蟜的後腦勺,一副貼心大哥的模樣。


    他在看看甘羅,歎了口氣,若是自己的阿弟能像是甘羅這樣乖巧可愛的多好,那麽他們兄弟倆絕對會相親相愛,共同將秦國變得繁榮強大。


    “《荀子》中有句話,君者舟也,庶民者水也。要知道水能載舟,亦可覆舟。若是單個人與一國的國君相比的話,自然身份低微,但是當平民庶人以一個整體出現的時候,他的力量是無窮的。就好像握在手中的筷子,一直筷子你可以輕易折斷,但若是一把筷子的話恐怕就不行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秦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菜菜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菜菜呢並收藏秦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