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若要一定給他一個稱謂的話,千萬年來他聽得最多的,就是其他人喚他“淵衡仙君”。


    淵衡細致地輕撫著手上許久未見的銀槲,直到耳邊薛柔玉的喘息聲越來越大,他伸出一根指頭點了點麵前的桌子。


    “這個,是你送與吾的?”


    淵衡腦海裏有梁元佑全部的記憶,但他一向速戰速決,並不打算在凡塵間浪費時間。所以並未查看過梁元佑的記憶。


    他一看到這枚桃花香囊心中就泛起漣漪,想來也隻有他這一世的應劫之人才能做到。


    薛柔玉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雖然淵衡沒有盯著她,甚至說話的語氣也算不上嚴肅,但她在這人麵前就是有一種低入塵埃的感覺。


    見薛柔玉半天不作答,淵衡一寸寸抬起眼皮,那雙深邃的眼像是要把人的靈魂看透。


    薛柔玉幾乎是一和他對上目光,手心就開始冒汗,那絕不是她的阿右。


    “佑、佑郎,你恢複記憶了是不是?”


    薛柔玉隻能想到這一層,不然睡前還對她柔情蜜意的男人怎會突然像換了個人似的。


    淵衡看著她,再次點了點桌上擺著的桃花香囊。


    “此物,是你送與吾的?”


    薛柔玉聽他如此發問反倒一愣,若阿右真的恢複了記憶,又怎會不知道這個香囊是琉璃送的。


    她閉閉眼,打算賭一把,顫顫巍巍地點了頭,“是。”


    淵衡聞言站起身,手上拿著的銀槲轉眼間就架在了薛柔玉頸邊。


    薛柔玉隻感受到一絲寒意,連張嘴再吐出一個字的機會都沒有。


    她捂著自己血流如注的脖子,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看著麵前淡漠的男人,直到死都沒閉上。


    薛柔玉咽氣後,淵衡在原地等了片刻,卻發現自己的神魂居然還困在這具肉身之中。


    他此次下凡曆劫,要做的就是斬去多餘的情絲。


    瑤宜的轉世既已去世,他為何還未迴歸仙位?


    淵衡等了半晌,隻得又將梁元佑的記憶迴看了一遍。


    薛柔玉確是梁元佑名義上的妻,但殺了她,並沒有斬斷淵衡的情絲。


    “原來如此,殺妻證道的‘妻’須得是我心之所向之人······”


    這一句幽歎在房裏飄蕩了一圈後,除了倒在地上死去多時的薛柔玉,再無第二個人了。


    ······


    梁承昱已經一歲了,自從他能聽懂人話後,琉璃就把這小子丟給馮芳瓊帶了。


    孩子又不是她九死一生親自生下的,縱然覺得他有幾分可愛,琉璃也沒打算真給他當老媽子。


    正好馮芳瓊失了唯一的兒子,後半生的指望全放在梁承昱一人身上,自然一百個同意。


    梁元佑和薛柔玉一年前墜下懸崖,梁家和薛家派人尋了一次又一次,都沒找到人。


    雖然也沒人看到屍體,但時間過去這麽久了,兩家人也漸漸放棄了。


    琉璃雖然心知肚明這兩人多半還活著,在那個犄角旮旯甜蜜幸福呢,但她沒打算說。


    梁元佑死後,大房就剩了梁承昱一根獨苗苗,她還是梁承昱名義上的生母,簡直能在梁家橫著走了。


    她每日吃吃喝喝,有空再逗逗招財和便宜兒子,日子過得不要太快活哦。


    但琉璃萬萬沒想到,午睡醒來會在屋子裏再次看見······


    她不動聲色地將房裏佇立的男人觀察了一番,他不是梁元佑,起碼這具身體裏的靈魂已經換人了。


    淵衡反轉手腕,銀槲的劍尖掛著一枚熟悉的桃花香囊。


    “此物是你贈與吾的。”


    和先前不同的是,淵衡這次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琉璃看著那枚香囊笑了笑,“抱歉,我沒見過這東西。”


    這位仁兄看著一副要尋仇的樣子,傻子才會一口認下呢!


    淵衡卻並未受她蒙騙,莫說他已看過梁元佑的記憶,就是甫一見到琉璃,他的心就告訴他不可能認錯。


    琉璃見他不吭聲,又看著緊閉的窗子和房門,這人難道是飛進來的?


    她心下思忖著,麵上卻沒顯現出異樣,見男人不吃這套,她反而冷哼了一聲。


    “梁元佑,你既然知道答案還有什麽好問的!”


    淵衡一怔,不知為何,他一聽到琉璃這話心裏一陣發酸,這種滋味他從未有過。


    琉璃見他不是毫無觸動,掀開被子一頭砸進了男人懷裏。


    再抬頭時,她已滿臉是淚,“承昱都一歲了,這麽久你跑到哪裏去了!”


    這個男人雖不是梁元佑,但琉璃卻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說起梁元佑的事他並不是毫無觸動。


    淵衡右手持劍,左手卻下意識地摟住了撲過來的琉璃,像是條件反射一般。


    琉璃一邊啜泣一邊捶打他,“你、你這麽久都不迴來,一迴來還拿劍指著我,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不、沒有,我、我不是······”


    淵衡見過許許多多的眼淚,但還從未有過一個人的能讓他心髒抽痛。


    他持劍的手麵對多少魑魅魍魎都未遲疑過,卻因為琉璃的幾句話劍尖一顫。


    他的劍,拿不穩了。


    “哐當——”,銀槲被無情的主人丟在了地上,他的雙手隻顧著用來安慰懷裏的女人。


    琉璃被他輕聲細語地安慰著還是哭,哭到淵衡甚至保持不住一貫的冷靜,他無奈地閉了閉眼。


    但就在他雙眼合上的一霎那,一柄鋒利的匕首直穿他的心髒。


    一陣鑽心的痛迫使淵衡再度睜開眼,懷裏的女人沉靜地看著他。


    若不是琉璃眼睫還泛著水色,任誰都看不出她剛剛還在垂淚。


    “你想殺我。”


    所以我就要先殺了你。


    琉璃不會忽略男人將香囊挑到她麵前時,一閃而過的殺意。


    雖然不知道這人和她有什麽仇什麽怨,但是妄想打擾她幸福生活的,都先去死一死好了。


    淵衡蹙眉,琉璃的刀紮得又快又穩,他能感受到這具身體正隨著流出體外的鮮血急速降溫。


    他想張嘴,腥氣的血液堵在他喉間,淵衡隻能伸出手,用指尖擦去濺在琉璃眉心的那滴血。


    恍惚間,淵衡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梁元佑還是淵衡仙君。


    那滴血,讓梁元佑飛蛾撲火地愛上了這個女人,現在······


    他也不可幸免。


    淵衡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攥緊琉璃握著刀的手,“琉璃,你······有沒有······”


    愛過我?


    這是梁元佑死前最想知道的事。


    琉璃麵無表情,並沒因為梁元佑快死了而對他說假話,“沒有。”


    梁元佑努力想勾勾嘴角,像之前無數次那樣對琉璃的無情表現自己的不在意,但還是徒勞無功,他笑不出來。


    琉璃後退一步,看著男人支撐不住跪在地上,她拿出手帕擦拭著沾了血的手。


    也許是想讓梁元佑死得明白點,琉璃還是開口了。


    “梁元佑,你太髒了。”


    梁元佑睜開快闔上的眼,深深地望了琉璃一眼。


    原來是這樣啊······


    我在遇見你之前把自己弄髒了,所以你從頭到尾都不曾對我動心。


    如果、如果還有下一世,我、我······


    可惜沒有如果了,作為梁元佑,他沒有從頭來過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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