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一年的時間,蝴蝶感覺好像過了兩輩子的感覺。


    從莊有生被廖英晨射傷昏迷,轉移到**去治療,到自己搬離他的別墅迴到舊居,再到與潛水鳥重逢相遇,如今又遇上他媽媽來索要孩子,這一路想來,還真是有些恍惚多舛,跌宕反轉的感覺。


    蝴蝶不由暗暗嗟歎不已。


    這當中的很多經曆蝴蝶不能和高若涵細說,因為她至今還不知道止鳶的生父到底是誰,這是頭一樁壓在蝴蝶心頭的秘密,壓得很累,但也很無奈。


    雖然高若涵不止一次懷疑過,但是蝴蝶緊咬牙關,決口否認,她也不能胡亂猜測。


    高若涵看著糊塗,實則心裏並不真正的糊塗。她知道,這個女孩絕對是有秘密的,而且秘密還不少。別看外表沉靜如水,其實根本就不簡單,那經曆說不定比自己還複雜些。


    有些女人瘋瘋癲癲,實則單純如白紙。有些女人完全相反。蝴蝶就屬於後者。不過這些高若涵雖然好奇,但不會去追究,甚至從心裏還有些感慨。


    如今這個時代,哪個女人還單純?真的到了中年還是一張白紙,這人生豈非白活一場?


    好歹人生該經曆的都該去曆練曆練,不管快樂也罷,悲傷也罷,嚐盡人生苦樂,方不虛度此生。


    人生而為人,就是來做人的,不是做神,也不是做仙,從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就寓意著要經曆各種情仇親怨,然後方能像慧能法師那樣說出“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這樣的禪語。


    不經曆,怎看破?紅塵路坎,卻是通向無為極樂的唯一大道。百折千繞,放能練就金剛不壞之真身。


    從來道家也好,佛家也好,並不宣揚一個人到某處與世隔絕去清修,清修修的不過是表相,並非潛心,相由心生,不經曆誘惑,不過是沒有誘惑,而非不被誘惑,或者看透誘惑,差之遠矣。


    至於後來突然出現的這個莊有生,她也知道,莊有生絕對不是止鳶的爸爸,因為說實話,真正的爸爸也不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


    她親身經曆過何玉然是如何撫養蝴蝶的,那種種經曆不消細說,總而言之,親生父母和非親生父母,對待孩子的方式就是不一樣。


    有時候那種看著特別好聲好氣,特別會照顧到孩子的喜怒哀樂的父母,往往就不是親生父母。就好像自己對待蝴蝶的那種樣子。


    所以蝴蝶和高若涵雖然也親,唯獨這方麵兩人各自藏著一點心思,蝴蝶也總是小心掩蓋著。


    在蝴蝶心裏,隨著年紀遞增,她就變得更加羞於啟齒當年和潛水鳥的這段愛情經曆。


    隻要一想起來,沒有什麽太多愉快的感覺,更多是對自己那種輕浮行徑的自責,深深的內疚。所以她總想避諱,總想繞開,甚至很想直接從生命中抹去。


    所以她的態度很隱晦,倒不是因為她和他非婚生了止鳶,而是所有這一切都讓她感覺恥辱。


    蝴蝶作為一個新時代的女性,她的愛情經曆其實很多層麵上折射了當下很多女性的愛的經曆。因為任性和開放,因為時代賦予了她們自主和大膽,勇敢去愛成了她們這代女性的一個人生箴言。但事實上任何勇敢的愛的背後,都會有各種後遺症的潛在。


    所謂的愛,正如米蘭昆德拉所說的“愛,由隱喻而起”。


    很多的不確定,很多的未知,很多的未企及的幻思……我們便認為這就是愛了。


    我們總是會說到一見鍾情。一見鍾情其實是個含混的概念,也是隱喻而起的愛的最最化學性的一種表現。


    蝴蝶不得不承認,當初見到潛水鳥的第一刻起,就屬於那種一見鍾情的感覺,她一眼就被眼前的那個年輕,充滿朝氣的男孩給震懾住了。那一刻她有些頭腦空白,口幹舌燥,意識迷糊。


    她懵懵懂懂記得,當時他也衝著自己露齒笑了一下。而當老馬介紹說:這是我們的新同事,小應……


    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她腦子裏隻有恍惚的兩個字“小應”。


    所以情不自禁唿喚小應,有事沒事唿喚小應,隻有蝴蝶自己心裏明白,這是一種暗示,一種對愛的渴望,對性的隱喻,一種期盼著得到迴應,或者說得到交匯,她需要交匯,需要平複,需要填滿這被一瞬間撞擊出來的欲的深坑。


    所以,無論是何種一見鍾情,其實都有隱秘的一方給予另一方一種直接的性的暗示。或者說,總是有人先撩撥對方。


    蝴蝶知道,自己當年注視著他的那眼,就和辦公室裏所有女性注視他的那一眼完全不一樣的。那一眼她就已經**地敞開了她的整個人性:渴求,期望,等待,焦灼……


    作為一個完全沒有愛的經驗的男性,很難能抗拒這種富含化學性的挑逗,所謂初次化學反應,通常會很劇烈。


    那一眼,他果然是給定住了。一下就給套住了。


    而縱觀蝴蝶的大半生情愛史中,這是唯一一次她的主動選擇。事實上就是,是她選擇了潛水鳥,而非潛水鳥選擇了她。


    無論是當年的範凡,後來出現過的傑克熊,以及其他一些男性,基本上蝴蝶都是處在被選擇的狀態,被選擇到離棄,完全沒有罪惡感。有孤獨,有失落,有痛苦,唯獨沒有罪惡感。


    當那個少年,笑盈盈走到你麵前,表示他已經接受了你的暗示,也認可了這種暗示,並且願意與你共赴愛的生死時,你忽然退縮了,怯懦了,猶疑了,彷徨了……


    到最後,倉惶而去。


    這整個過程顯然是不那麽令人愉快。


    關鍵是,你的逃離並不意味著這整件事已經結束,當然不能這麽結束,因為那個年輕的男子走到你麵前,開始索要這份愛時,你發覺自己其實什麽都不能給他。


    愛,若由隱喻而起,隻能沉淪為某種隱喻。


    作為另一方,他必然陷入茫然迷惑狀態:明明是你給的暗示,是你想要愛的,我如今已經向著你邁出了一步。就好像你把我馴化了,我開始逐步習慣了有你的生活,充滿你影子和感覺的日常,你卻忽然間說:給你自由吧!


    這種自由,不如說是流放。


    潛水鳥就這樣被無緣無故流放了那麽些年。他一直想得到答案,當年你撩撥我,為何又丟棄我?


    他其實一點錯都沒有,隻是蝴蝶醒悟了自己的行為,想糾錯,但是受傷的豈是她一方?被放逐的是他,而非你,這顯然是不公平的。


    每每見到潛水鳥時,她就有這種深刻的體會。潛水鳥每一眼看著她時,都帶著無聲的責問和追討。好像法庭上,忽然冒出一個終極致命的證人,他的所有證詞將直接導致對她的定罪。


    對於蝴蝶當年一個率性的愛的選擇的定罪。


    相對而言,和莊有生的結婚就完全沒有這種陰影。或者,也因為他結過一次婚,對於女人的某些經曆比較能包容。和他在一起,不像是夫妻,僅僅是親人,可以沒有什麽顧慮,擔憂的親人。如果說當年去選擇潛水鳥,是需要勇氣和付出的。但是選擇莊有生就好像牽起了一個親人的手,冥冥中就在等待自己的那個人。讓蝴蝶感到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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