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玫坐在那裏,今天顯得很和善,就像一個溫良的長者,帶著笑眯眯的神情,從坐下來到等咖啡的這段時間,一直默默地注視著蝴蝶。


    不急不躁,不溫不火,自始至終都保持那種溫文爾雅,得體而大度的姿態。


    蝴蝶是有些拘謹地坐著,盡量保持一個合適的姿勢。不管怎麽說,對麵的這個女人是潛水鳥的媽媽,出於尊敬,也要保持一定的謙和。


    點咖啡的時候,蝴蝶還順帶問了句:還要些別的什麽嗎?我看那裏還有各種點心。


    袁玫微微搖著頭說:不用了,不過你需要的話——


    蝴蝶立刻說:哦,我不太吃甜食。


    袁玫就微笑著說:那我也不需要。就咖啡吧。


    蝴蝶有些搞不清楚今天到底誰是主,誰是客?照理小輩見長輩,長輩應該是主。


    不過,今天的情況有些不一樣。


    蝴蝶想,這裏她畢竟不太熟悉,不是她的老家,出門到此自己自然該多照顧一些。所以,從見麵伊始,蝴蝶就情不自禁當起了主人,樣樣事情都要詢問一下對方的意見。


    袁玫坦然處之,她的目的是見蝴蝶,至於主客,根本不在乎,況且她的確對魔都一無所知。


    雖然來來去去倒是很多迴,每迴外出都是潛水鳥汽車接送,但兒子又很忙,自己也實在不願累著兒子當司機,所以這些年來去魔都,掐指算起來,所去的地方不過是外灘,浦東的陸家嘴還有人民廣場等地標性的地段。


    自己平時也很少會隨意外麵走動,別說是在魔都自己溜達玩耍了。


    她還是不太適應這裏無論去哪裏都要坐上很長一段時間的車程,什麽沒幹,都感覺累。在她老家,去哪裏都是以腳程來丈量的。


    汽車乘坐個十來分鍾,就已經是很遠的地方了,再多點時間,直接可以出城上高速了。


    看到魔都如此繁重縱橫的交通網絡,那一條條橫跨天空的高架,那潛龍蜿蜒的地下鐵,蛛網般騁馳往來,如此繁瑣,如此迷幻,看得人實在是眼花繚亂。


    所以,蝴蝶這番體貼和細心,倒讓她感覺很受用。至少,此刻看著這個女人,心裏不那麽忌諱了。


    她看著蝴蝶就問:小何啊,其實上次你應該留下來吃飯的,這次我到這裏來,就是想見見你的。


    蝴蝶一聽就渾身不自在起來,上次的事情本來就讓她別扭,不覺忸怩了起來,說:嗯,上次是有點別的事情。阿姨,這是糖,這是奶,要多少自己加。


    袁玫點了點頭,伸手加了點奶,然後目不轉睛地看著蝴蝶,說:小何,今天沒有帶孩子一起來?我以為你會帶孩子一起來。孩子哪?


    蝴蝶勉強笑了一下,笑得真是一點都不好看,說:沒有帶,帶著不方便。放到他姥姥家了。


    袁玫說:他還有個姥姥?


    蝴蝶解釋說:是我爸爸後來結婚的一個女人。我們關係挺不錯的。


    袁玫似乎聽著有點意外,說:哦?你居然還有這層關係,我倒是不知道。


    蝴蝶接續解釋:應疏影沒提過嗎?


    袁玫笑了一下,說:疏影這個孩子,什麽事情都不和我說的,這種事,哪裏會提了?他從小就是個悶脾氣。特悶,什麽事情都喜歡憋在心裏,不痛痛快快說出來。我就煩他這點。


    蝴蝶心裏表示讚同:應疏影就是個悶脾氣。不過,自己也不見得好到哪裏。


    兩個人在一起時,大多數時間就是彼此沉默。不過,近來他似乎好了很多,感覺比以前活潑了不少,越活越有年輕的感覺了,會一起和止鳶玩,一起說笑,倒是比和自己在一處活躍。


    袁玫接著問:那麽,你千萬別怪我多嘴,你這個繼母沒有和你爸爸再生育過嗎?你這個繼母自己沒有孩子嗎?


    說著,略帶歉然的笑意,然後一雙關注的眼睛就直直盯著她看。


    蝴蝶這方麵一向大度,上輩人的事情,沒什麽需要隱瞞的,就直言說:沒有,他們婚後沒有再養育。繼母她嫁給我爸爸時,並沒有結過婚。是爸爸不想再要個孩子了。


    這話是確確實實的大實話,高若涵很想生個孩子,但是對於這個問題,有時候的主動權往往是在男人。他若是不想要孩子,就絕對不會讓你懷有他的孩子。


    高若涵的幽怨情節就產生於此。她想生一個屬於自己的,但是何玉然不想,何玉然這一生所有的心思都在蝴蝶身上,不想再擁有另外一個孩子了。


    對於養育過一個孩子的男人來說,再次生養一個新人類,可能不再有那麽大的激情和動力了。


    何玉然那些年所有的激情都花在了和學校裏的那幫學究們的明爭暗鬥。


    袁玫略抬了抬眉毛,顯然有些驚訝,哦了一下說:原來這樣。你看,疏影從來就沒和我聊到過你家裏的事情。你爸爸去世的也挺早,你也是挺可憐的。年紀輕輕,就父母雙亡——


    蝴蝶有些不愛聽,這些陳年疙瘩,有什麽必要翻出來重提的。就說:我早就習慣一個人了。


    袁玫攪動著眼前的咖啡,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是啊,你也是不容易哦,一個人帶著孩子。我想想也是。想當年,我老公走的也早,我後來也是一個人把疏影帶大,好在疏影還是個好孩子,沒有太讓我操心,讀書考大學,都是他自己的努力,我隻是照顧一下他的生活,一直到他外出工作,我這個媽媽其實都沒幫上什麽忙。不過,我是深有體會,做一個單身媽媽有多不容易。


    蝴蝶稍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似乎這沙發椅子委實太軟,坐著坐著人就陷了下去,顯得沒了精神,她不想在她麵前顯得無精打采的樣子,不過說這些話的確讓她有些無精打采,說:這倒也還好。最艱難的時刻也過了,如今上學了。


    袁玫忽然說:哦,都這麽大了,都已經上學了?今年幾歲了?


    她說這話時兩眼都奕奕放起了光芒。


    蝴蝶說:今年七歲了。


    袁玫忽然歎了口氣,好像莫名的傷感了,說:都已經七歲了?真是太快了,時間過得太快了。……有句話,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不過我想你也是應該知道的,疏影他等了你七年了——


    蝴蝶忽然心都揪了起來,這漫不經心的一句,卻不知正是蝴蝶心頭的糾結處。若是他也結婚,哪怕是離婚了,她都不會感到有任何的內疚,偏偏他就這樣孤單地生活了七年,這又是何苦?


    蝴蝶被說得不知所雲,垂下頭,愣愣看著眼前的這杯咖啡。談話間,咖啡漸涼了——


    袁玫臉上掠過一抹愁雲,這抹愁雲其實在她心裏也七年了。七年裏她無數次為了這事和潛水鳥吵過,鬧過,逼過,但是兒子的心有時候就像石頭一樣,會變得無比的堅硬。


    她甚至都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


    她長長籲了口氣,悠長地說:孩子的事情,其實我也是近來剛知道的,當年若是知道真相,其實我,你知道,我也是個媽媽,我當然能理解女人的心思,當年我也不會——


    蝴蝶忽然打斷了她的話:當年的事情,不要說了。是我自己不想說的,這不怪你們。我也覺得孩子的事情,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賴應疏影。當年的決定,純粹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想因為孩子,而嫁給他。


    袁玫不由責問道:這話不對,什麽叫你自己的事情,這明明是兩個人的事情,絕對不是一個人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是什麽邏輯?當然,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很多想法和我們不一樣了。但我想說的是,疏影在這件事上完全是有知情權的,這點你難道不知道?你至少不該隱瞞,就這樣忽然就走了。你起碼應該和他商量一下對不?他是孩子的父親,他當然有責任和義務,當年若是知道這件事,這就不再是簡單的你和疏影之間的事情了。難道你就沒有為孩子考慮過?他是需要父親的。


    蝴蝶很想說:是啊,他有個父親,莊有生。但是這話生生忍住了。說出來,估計袁玫直接炸毛,直接結束今天的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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