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英嬌嗔一聲,扭過臉去,“不告訴你!”說著跳下岸,踩著雪向蘇州城的閶門方向走去,石頭連忙跟上,也不敢多問,屁顛屁顛跟在瓊英身後。


    “聽尹孟頫說,你的意中人是龍虎山的張如意,是不是?”瓊英大大方方的問道,她心裏覺得石頭可笑,論長相普普通通,論修行無甚客觀,論出身更是不值一提了,這個石頭雖然與南海太守捉鬼鮑家有些關係,但是怎麽看都不像個可以有出頭之日的人,就算有點奇遇,又怎麽敢高攀龍虎山?莫說張如意是龍虎山正一道的高徒,就算我,我也不可能對他有意,瞧他傻頭傻腦的,還不願意跟著我,我要不是念你是茅山派弟子,才懶得理你!


    “啊,不要聽他胡說,沒有的事。”石頭的臉紅了,顯然不善於撒謊。


    瓊英尷尬一笑:“哈哈,你還害臊了,那就是真的了。”石頭無言以對。


    “我不是真的嘲笑你,你要知道,我是念在你是茅山派弟子,與我南海太守捉鬼鮑家一脈相承,才不避嫌,所以你可千萬別覺得難為情。”


    石頭點點頭,“我知道,我的修為不如你們,謝謝瓊英姑娘一直照顧我,我,我沒有別的想法。”


    瓊英露出燦爛一笑:“那就好。”反正我對你不會有想法的,傻石頭,“我們現在去找個人多的地方打探一下蘇州城的動靜,饕餮宴一開必需血食,就怕城中百姓要遭殃。”


    饕餮宴到底是個什麽宴會?石頭疑惑了。


    兩人邊走邊看,蘇州閶門一帶的大街上,本來就是熱鬧喧嘩的街區,現在知府李誌評下令搭建彩燈牌樓,以顯蘇州繁榮,到處是高矮不等的木頭燈架,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彩燈,蘇州工匠製作彩燈的手藝也是天下一絕,技藝超群,走獸麒麟,飛鳥鳳凰,皆是栩栩如生,那些畫滿了仙佛的燈罩在燈火的烘托下散發出異樣的光芒,燈架上的燈火如同滿天繁星,吸引了五方雜處的人們前來圍觀,煞是熱鬧,人聲哄鬧中,冬天的寒冷絲毫不能減卻遊人的興致,那些販夫走卒,僧道商農,來往不絕,雖然到了夜幕時分,白雪皚皚的城中,依然是燈火通明,人群騷動。


    明朝才子唐伯虎有詩一首,稱讚閶門的盛況:


    世間樂土是吳中,中有閶門最擅雄。


    翠袖三千樓上下,黃金百萬水西東。


    五更市買何曾絕,四遠方言總不同。


    若使畫師描作畫,畫師應道畫難工。


    瓊英和石頭順著人流在閶門最繁華的山塘街遊玩了一番,瓊英雖然是捉鬼人,修得一身道術,但畢竟是二八佳人,正是少女之心,見了這些奇異的燈火,熱鬧的街市,又品嚐了街頭的點心小吃,難免笑的嘴合不攏,樂的花枝亂顫,兩腮泛紅,心思浮動,石頭也跟著她在燈火叢中、雪地裏亂鑽,看著她笑靨如花,石頭暫時忘記了自己心中的愁事,兩人偷得浮生半日閑。


    “石頭,快來看那個喝醉酒的胖子!”


    “嗯,真好笑。”


    “石頭,那個魚燈好看嗎?”


    “嗯,好看。”


    “石頭,去給我買那個糕點吃!”


    “嗯,我就去。”


    “石頭,你快來找我!”


    “嗯,我來了。”


    石頭不住地答應著,和瓊英在這繁華熱鬧的街中盡興遊玩,歡笑一路,兩人就差手牽手同行了,一點也沒有不自在。


    等到燈火闌珊,兩人筋疲力盡,並肩坐在石橋上休息,瓊英手裏還拿著一塊糕點,看著街上漸漸稀少的行人,對石頭說道:“蘇州城果然繁華富庶,實在是個好地方,要是以後等在這裏過日子就好了,不當捉鬼人,做點小生意也不錯啊哈哈哈,一家三口過小日子,他教書,我織布,如果生個兒子就供他讀書,將來考取功名,如果是個女兒就教她女工,將來嫁個好人家。”


    石頭嗯了一聲,我的意中人是張如意,我的意中人是張如意,他突然問道:“瓊英姑娘,我們好像忘記打探消息了。”


    說完兩人對視大笑,瓊英嗔道:“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傻,我早就打聽好了,這裏彩燈滿街,可不是沒緣由的,蘇州城知府要在太湖舉辦冰雪節,慶賀太平盛世。”


    “難怪了。”石頭恍然大悟,“可,可是這跟步南北,還有饕餮宴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瓊英吞下最後一口糕點,“要不說你笨!”人人


    正說話的時候,不遠處的石塘街上有一座鍾樓,忽然間燈火大亮,樓上傳來木魚、銅鈴的響聲,又有佛號、念咒的聲音傳來,樓下聚齊了一群遊客,對著樓上的煙火指指點點,知府衙門的衙役們橫著水火棍攔住眾人。


    兩人看在眼裏,瓊英心知樓上必是在做法驅妖,定是有鬼物作祟,起身道:“走,我們去看看!”


    原來自從蘇州知府發下榜文,宣召城中富商大賈,各色人等措辦冰雪節,閶門外的鍾樓上每到夜晚便屢出怪異,起初是有人笑罵不止,全是痛罵當朝的贓官、貪官、狗官之詞,聽得人心痛快,後來就開始拋轉扔瓦,翻桌砸椅,還有兵器亂響,更把那口報時的銅鍾擂得亂響,惹得附近人心惶惶,謠言四起,百姓傳言這是蘇州要遭兵火的噩兆,地保稟告官府之後,知府李誌評便差人延請僧道前來捉妖,但並不曾真正請到有道之人,全是混吃混喝的江湖懶漢,進到鍾樓之內便被亂棍打出,非死即傷,實在可怖。


    今晚知府硬著頭皮又請來了幾個和尚、道士,在鍾鼓樓上設壇做法,僧道一起作法,也是奇觀,符咒燒起,木魚聲聲,鍾樓上並無什麽怪異,樓下的人仰著脖子觀瞧,好像在期待著什麽發生。


    石頭和瓊英也擠在人群裏看熱鬧,鍾樓有三層,最頂層本是個四方通透的廊式建築,一口五百斤的大銅鍾懸在梁下,那作法的和尚和道士就在銅鍾四周遊走,手裏拿著黃紙、木劍,口裏念念有詞。


    作法半晌,也沒見什麽動靜,眾人看的厭煩,正要四散,忽然一陣刺骨陰風從東街吹起,卷著雪花直達三樓,把鍾樓的燈火吹的忽明忽暗,等風停下來時,再看鍾樓上,多了五個人影,不是別人,正是秋娘和吳中四友元讚、馬其昌、祝震亨、薑夔,他們或坐或站,好像在自己家中一般自在。


    那些和尚、道士見來了對頭,又驚又怕,三步並作兩步奔到跟前,將手中的黃紙、木劍紛紛向著五人投去,秋娘見狀,冷笑一聲,手中的白綾飛出,將那些法器絞住,一個飛甩,便將一堆法器扔了迴來,如漫天落雪,直將眾位和尚、道士衝了出去,摔在街上的雪地裏,喊痛不止,引得路人哈哈大笑,興奮異常。


    原來,秋娘和吳中四友這幾日尋找石頭無果,又見蘇州知府要舉辦冰雪節,不能殺那個惡婦報仇,心裏氣憤不過,便在鍾樓故意攪鬧一番,破壞知府的好事,但也隻是見好就好,不敢十分為惡。


    適才作法的僧道一個不留,全都滾下了樓,秋娘和吳中四友也不追趕,隻在樓上的鍾前坐下,元讚、馬其昌鋪開紙,拿出一支禿筆寫字作畫,描繪蘇州的雪景,祝震亨舞著一把破刀,時不時敲一下銅鍾,薑夔更是彈起一隻琵琶,清響陣陣,繚繞不絕,引得銅鍾迴響連連。


    “這些和尚、道士全是些道門中的敗類,一點真本事沒有。”瓊英笑道。


    石頭看到鍾樓上的異狀,又聽到琵琶聲響,心裏惴惴不安,“樓上,那幾個是什麽妖怪啊?”


    瓊英看了一會,笑道:“看起來像是鬼類中的夜叉,不過那幾個人身上有一點靈光,不知道是什麽來頭,我們先不要上去。”


    樓下的野道假和尚全都跑光了,地保唉聲歎氣,街上的看客反倒興高采烈,還有人想到樓上一睹來人的風采,都被府衙的兵役攔住,他們也知道樓上的不速之客輕易不會下樓,鬧到天亮就散了。


    “看來這冰雪節辦不成了,鬧鬼都治不住!”行人開始議論紛紛。


    瓊英和石頭聽到後暗自發笑,這個時候在太湖舉辦冰雪節無非是添亂,真舉辦不成倒是好事。


    鍾樓上的動靜越來越大,街上的人也越來越躁動不安,衙役也勸阻不住,正在哄鬧之時,忽然飛來一個人影,落到鍾樓上,看那來人,是個少女,帶著一個鬥笠,大雪天還穿著短打扮的衣褲,露出白嫩的臂膀和小腿,一雙玉足穿著一雙打魚人穿的魚皮鞋,手裏拿著一個竹編的魚簍,身材凹凸有致,生得麵如白玉,雙眉有山峰之痕,紅唇有春風浮蕩,其美貌不可言表,看穿著打扮分明是個海邊的漁家女兒,可是這身材樣貌卻又不似凡間少女,隻見她憑欄一望,引得眾人為之傾倒。


    大家看那女子前來,又是如此美貌,紛紛喝彩,在場的男人都看的眼睛發直,連石頭也忍不住多看兩眼,瓊英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石頭,“你可是個修道人,怎麽看見漂亮女孩和他們一個樣,別忘了你的意中人可不在這裏。”


    “不,不是,我隻是——”石頭欲言又止,一時語噻。


    “這個女子一身水氣,周身帶光,怕不是水中來的仙靈,快看!”瓊英沒有真的生氣,一指樓上,石頭抬頭看去,那個漁家女兒將鬥笠一扔,甩出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蕩了幾蕩垂在腰際,輕聲道:“你們幾個鬼物,膽子不小,為何在此作祟鬧事,惹得街市不安?”


    “我們鬧了又怎麽樣,你又是誰?從哪裏來,膽敢前來管閑事?”祝震亨將破刀橫在胸前,指著她叫道,五人見來人年紀不大,穿著有些奇怪,但是口氣卻不小。


    “小女子姓龍,單名一個玉字,從東海海邊而來,見你們在此地攪鬧百姓,特來一會,識相的趕快退下。”龍玉把魚簍一抱,在欄杆邊站定,像是海邊準備收漁網的打漁人。


    鍾樓下的竇瓊英聽到龍玉的話,若有所思,恍然笑道:“石頭,你知道這個女子是誰嗎?”石頭搖搖頭,他哪裏會知道?瓊英接著說道:“她說她叫龍玉,從東海來,我看她身上有一股水氣,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她可能是東海龍宮的龍女,因為常在海邊見到打漁人家,所以才變成這副模樣,有趣有趣。”


    “哦,原來,她是龍女,難怪這麽漂亮。”石頭傻乎乎地說道,又挨了瓊英一個白眼。


    “小小年紀,如此狂妄!”秋娘哪裏肯輕易退去,甩出白綾朝龍玉襲去,那一道白綾如同蛟龍出海,直逼向漁家女兒,看她躲閃幾下,腳步便有些遲滯,果然不慎一滑,從那鍾樓上翻了下來,直落向街上,引得街上眾人伸手去接,個個都要一沾芳澤。


    千鈞一發之際,半空中飛來兩個身影,攔腰將漁家女兒接住,又翻身迴到了鍾樓上,眾人頓時非常失望,開口大罵來人混蛋,石頭定神一看,不禁大喜,“尹師兄,你怎麽來了!”


    尹孟頫聽到鍾樓下的說話聲十分耳熟,便迴頭向下一看,果然看到石頭和竇瓊英就在人群之中,連忙撇下兩人,飛身落在當街前來相見。


    “你們果然在這裏,我們又見麵了。”尹孟頫開口道,卻看似有心事,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石頭和瓊英尚未開口相問,忽見樓上又落下一個人來,石頭認得她是尹孟頫的師妹柳逢春,生得窈窕柔媚,有十分動人之色,全不像個出家修行的人,雖然穿著一身織金青色道衣,頭上戴著一副鍍金吉祥紋道冠,卻也不比樓上那位龍玉遜色多少,她滿麵含笑,來見石頭,和尹孟頫的神情正是截然不同。


    “好久不見啊,小石頭師弟,上次你在爛柯山受傷,如今傷好了嗎?”柳逢春先是一番客套,石頭點頭作答:“多謝,多謝關心,已經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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