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太湖西岸,香蘭山。


    百花穀一場死戰,靈族覆滅,藍蝴蝶僥幸救出了霜月仙郎,兩人在瀘溪河邊躲藏了兩天,打聽到步南北將浮雪仙子帶迴了太湖,急忙一路向東追趕,終於到達了太湖岸邊,眼前兩座山峰,聳峙湖濱,左右相望,山穀中綠樹蔥蔥,當地人稱作大小蘭山,山上遍生茶樹,所產之茶名為白茶,茶味帶板栗和蘭花香味,風靡太湖一帶,所以這兩座山又叫香蘭山穀。


    兩人趁著月色登上香蘭山頂,遠看山影如墨痕深淺不同,那太湖水麵泛著銀光,煙波浩渺,無邊無際,要尋那浮雪仙子的蹤跡,真如同大海撈針一般,兩人禁不住望湖興歎。


    “這太湖如此之大,不知那紫蟹怪藏身何處,浮雪妹妹又人在哪裏?“霜月仙郎受傷未愈,臉色慘白,霜月簫別在腰間,“要想個法子探一下湖中的虛實才好,但是入了水,我們施法有所不便,法力隻能有地上的六成。“


    藍蝴蝶手裏拿著藍色綾緞來迴摩挲,半晌才說道:“霜月哥哥,我曾經跟師父入過太湖,在震澤宮住過兩晚,裏麵的情形我大概知道一些。“


    霜月仙郎急道:“震澤宮是那紫蟹怪的老巢嗎?既然你識得路徑,快帶我入湖,我得趕緊救出浮雪妹妹,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麽和孤蝶妹妹交代,又怎麽告慰金花姐姐和篩金弟弟的在天之靈。“


    “你先別急,霜月哥哥,救人雖然要緊,但是——“藍蝴蝶的手在綾緞上來迴摩挲,“這震澤宮在太湖水下無底寒潭深處,不僅太湖石林立,機關重重,而且還有湖兵把守關口,步南北向來處事小心,他應該早就提防我們了,我們這樣貿然入水,不僅救不了人,還會招來殺身之禍。“


    “那,這可如何是好?“霜月仙郎抽出霜月簫,拿在手裏。


    兩人正在躊躇,忽然聽到一陣鍾聲傳來,接著一陣低沉的歌聲飄入耳中,細細聽來,歌聲是從靠近太湖岸邊的山穀深處傳來,嫋嫋不絕,如縷如絲,兩人感到有些疑惑,此地荒無人煙不說,是什麽人會在夜半時候還在山上唱歌?兩人沒有商量便一起舉步躍下山頂,縱身落在山崖下一棵大樹上,倚著樹枝朝下觀望,隻見不遠的山穀中,月光如水,灑下一片清光,白月光下,幾十畝茶樹蔥蘢茂盛,湖風吹拂,枝葉層層如浪,此時正是初冬時節,春茶尚早,但茶樹叢中卻有數十個妙齡少女手提竹籃作采茶狀,她們都身著青色錦衣,看起來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年紀,身材高矮不一,或慢步行在茶樹間,或在樹叢上作胡姬迴旋之舞,更有少女腰間懸著一個碗大的黑鼓,采茶的間隙,輕輕用手擊鼓作節,她們的身後站著一個人麵魚尾的老婦,正是魚婆青娘,老魚婆一臉嚴肅,手裏拿著一根黑色皮鞭,不斷催促她們一刻不停地采茶,稍有懈怠,鞭子便落在她們身上,發出一聲鞭響。


    少女們邊采茶,邊輕輕吟唱出一首歌來,霜月仙郎通曉音律,聽了一會,識出曲子是《將進酒》,那歌詞也十分不俗:


    古寺鍾,涼意濃,不見人間落霞紅。


    朝生暮死暗相泣,太湖寒潭有仙風。


    采青茶,奏魚鼓。


    低聲歌,迴旋舞。


    濕透紗衣幽蘭露,揮汗月下魈魅雨。


    為脫鱗甲多辛勞,莫學東海波臣作塵土!


    霜月仙郎恍然大悟道:“這些人絕不是凡人,聽這首《將進酒》中所唱,分明是魚怪慕仙求真,不過卻為人驅使,在此處采茶做奴,心中還不忘脫卻鱗甲修成人身呢。“


    采茶女的步子時而緩慢,時而輕盈,歌聲也隨之起伏,飄渺在山穀間。


    “不錯,我聽大師兄步南北說起過,他嗜飲此地白茶,所以才有了霸占太湖的想法,這鬼道飲茶,與凡間不同,凡間之茶以初春為上,鬼道卻以隆冬青葉為佳,以其陰氣極重的緣故,這些人一定是太湖中為他采茶的青魚奴了。“藍蝴蝶收起藍色綾緞,“我們就混進青魚奴中,跟她們進入太湖尋找浮雪仙子。“


    說罷,兩人飛身落下大樹,借著樹影的掩護,悄悄接近了采茶的隊伍,他們已經變成兩個采茶女,身材樣貌與她們別無二致,也手提竹籃,采茶慢歌,先是跟在隊伍末尾,沒過一會,便和她們走在了一起,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原來這些青魚奴初成人身,不善記憶,見二人外表與她們無異,便絲毫不起戒心,青娘隻顧督促她們采茶,也沒有發現多了兩個不速之客。


    青魚奴的歌聲漸漸歇了,彎月西垂,看那東方黎明將至,青娘一揮手中的鞭子,“丫頭們,天快亮了,我們該迴去了!”


    青魚奴停下手中的活,陸續跟在青娘身後,向太湖岸行去,到了岸邊,水色蒼茫,浪潮湧動,霜月仙郎和藍蝴蝶混在人群中,正不知她們要如何入水,看那青娘將鞭子一擲,鞭子落水處,像切豆腐一般劃開一道豁口,青魚奴依次躍入,他們二人也大著膽子跳了進去,青娘最後一個進入之後,湖麵的豁口閉合如舊,又恢複了波浪翻滾。


    綠天庵。


    “幹娘,幾日不見,看您消瘦了許多,有什麽心事,可否讓女兒替您分擔?”勝玉站在床榻前行禮,蕉尾娘娘半躺半坐,慵懶如羊。


    “好女兒,為娘不過是有些乏累,說到心事,倒是你可有要告訴為娘的嗎?”蕉尾娘娘招招手,勝玉坐上床榻,開始給幹娘捏腳捶背。


    “幹娘,我離人世已有千年,之所以不入輪迴,隻因我與潘郎尚有一場塵緣未了,如今他已十世為人,我與他陰陽相隔——”淚珠起初在眼中打轉,最後還是滾落勝玉的臉頰,劃出兩道鮮亮的淚痕,“我是見他還是不見他呢?”


    “傻女兒,你苦等了這麽多年,不就是想見他一麵嗎?”


    “可是,他畢竟與我有殺父之仇,家國之恨,我若與他見麵,勢必要取他性命。”


    “人世間的緣分真是苦海無邊嗬,不過前塵往事都早已經過去,你心裏放不下的怕還是那段情,又何必作繭自縛,不如了結了這段孽緣,各自相忘於江湖。”


    相忘於江湖?勝玉的手停住了,眼神也變得空洞起來,“一千年的恩怨,真的能相忘於江湖嗎?”


    “你現在也是鬼道人魔,若不遭天譴雷劫,也能偷安於三界,落個自在逍遙,又何必因他犯下殺戒,為娘的話,你好好想想。”


    “女兒知道,幹娘教訓的是。”勝玉繼續服侍,低頭不語。愛網


    “那步南北前日在百花穀大開殺戒,毀了許多靈類的修行,我看他早晚報應加身,你可要好自為之,莫要與他同流合汙了。”


    勝玉點頭應允。


    蕉尾娘娘坐了起來,端詳著幹女兒的俊俏容貌,頗有些惋惜之意,最後說道:“為娘還有一事,最近有個叫石頭的少年會在太湖出現,為娘受他師父巫蜍所托,要保他周全,你替為娘留心著點。”


    “幹娘吩咐,女兒自當盡力照辦。”


    幽藻宮。


    “仙子,勝玉公主到了。”前麵引路的青娘率先進門,朝浮雪仙子施禮稟道。


    “請她相見。浮雪仙子已盛裝備茶相待,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紫邊錦衣,頭插鳳頭金簪,描眉抹唇,一副雍容華貴的儀態。


    勝玉公主進門,她身披青色大氅,內穿粉色女衣,項間戴著一個金鑲玉芙蓉花環,閃耀璀璨,煊赫一室,吳王闔閭的公主自不是尋常人家能比。


    兩人相見,四目交視之下,竟互相產生一種莫名憐慕之感。


    “承蒙仙子相邀,勝玉有禮了。”客人先施了一禮,浮雪仙子連忙還禮,“勝玉公主快快請坐,久聞太湖勝玉公主大名,冒昧相邀一見,還望海涵。“


    “仙子說哪裏話,你是太湖的客人,我自當奉迎,今日來遲,還請仙子恕罪呢。“


    浮雪仙子命魚婆看茶,自己也端起茶杯,“唐突問一句,公主之體在鬼道中所屬何類?“


    “不瞞仙子說,我已是千年修成的人魔。“勝玉公主臉色蒼白如紙,並沒有任何變化。“人魔是輪迴所棄的惡種,被三界所厭,每日身受至陰之氣所苦,五雷天劫一旦降下,隨時會灰飛煙滅,比不了靈類的靈體高潔,體內有靈丹一點,隻需費些功夫,脫去皮囊,飛升天界,輕而易舉。“


    浮雪仙子點頭道:“話雖如此說,鬼道中隻有靈類不嗜血食,所以才族眾零落,勢力最弱,他們貪圖我們的靈丹增強道行,而我現在不過是步南北的一個囚徒,聞聽公主的大名,想在臨死之前與公主麵見一談,便死而無憾了。”


    勝玉公主聞言,淡淡道:“百花穀一事,我也知道義兄所為難以服眾,但是仙子也應該知道,鬼道之中,強淩弱,眾暴寡,自古如是,金花娘子持正公平,造福一方,遭此大難,實是可惜了,不過事已至此,仙子應審時度勢,保全性命為上。”


    浮雪仙子問道:“依公主之言,如何才能保全性命?”


    “我這義兄,雖然行事有些魯莽,但在鬼道中也算一霸,前日在百花穀想必仙子也見識過他的霸王吼,就算你金花姐姐全力一戰,也未必能贏他,現在他對你一往情深,有意娶你為妻,若有他做相公,仙子不但存身無憂,還可以繼續發揚金花娘子的遺風,在太湖行善修身,未為不可。”


    “他殺了金花姐姐和篩金哥哥,你還要我嫁給他做妻子?”浮雪仙子怔怔地說道,我絕不能嫁給他。


    勝玉歎了一口氣道,“仙子一時難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我不過是說出我的肺腑之言,仙子自當斟酌。”


    兩人再無言語,默默飲完一杯茶,鬼道之茶,不煮不炒,隻用清水泡過,清涼而爽口,青娘又給兩人倒滿,她看勝玉公主也要白跑一趟,心裏不僅也有些失望,誰知道浮雪仙子接下來的一番話讓她喜不自勝。


    “罷罷罷,事已至此,我嫁給他也許是命中注定。”浮雪仙子將茶杯扔在地上,茶杯摔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我為了報仇隻能如此。


    “那勝玉就先恭喜仙子和義兄了。”勝玉看了一眼青娘,青娘的魚尾巴得意地搖擺了幾下。


    浮雪仙子站起身來,背對著二人,“若要我嫁給步南北,他必須答應我三個條件,如若不然,我立死不嫁!”


    “實不相瞞,來時義兄已經交待,如果仙子提出要求,隻要不是讓他違背江湖道義,他都能答應。”勝玉公主也早有準備。


    浮雪仙子發出一聲冷笑,“他應該是怕我要他親手殺黃蜂怪報仇,放心,我不會那麽無恥,我的第一個條件是成親當日,要黃蜂怪前來賀喜,當麵向我敬酒三杯。”


    “他們本是同門,於理相合,這個自然可以,第二個條件呢?”


    “我要他答應我,婚禮當日如果不是我動手殺黃蜂怪,他不能幫忙解圍,黃蜂怪作惡多端,別人報仇是理所應當,他不能助紂為虐。”


    勝玉暗想,誰敢在太湖中動手殺黃蜂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便答應了浮雪仙子,又問道:“最後一個條件是什麽?仙子快講。”


    “我本是一株冬日寒梅,得了金花姐姐的指點修成日靈,她的大恩我要報答,大婚當日,步南北要替我鼓寒風,降大雪,冰封太湖,攝取百人血食,以祭奠金花姐姐!”


    “這個最容易辦到了,借風布雪,本是義兄的看家本領,至於百人血食,此舉雖犯天條,義兄諒也不懼,仙子就等著風雪夜,太湖上,紅妝高燭迎新婚吧!”勝玉胸有成竹地說道,她雖然不太讚成百人血食,也無可奈何,區區百人,在鬼道中也不過是小小血祭,浮雪仙子轉過身子,雙眼緊盯著勝玉,幽幽說道:“我還有一件事求公主出手相助。“


    “哦,仙子但講無妨。“勝玉心裏已經不怕她提再過分的要求,浮雪仙子卻示意她附耳上來,對她耳語幾句之後,勝玉本能向後退了一步,吃了一驚,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用眼神和浮雪仙子確認,她們有意避開青娘的監視,浮雪仙子暗暗點頭,勝玉公主理了理衣襟,低聲道:“仙子放心,婚禮當日,我一定會到場,親手送你一份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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