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寧國府,宣城縣。


    “那個牛頭妖怪又來了!大夥快跑!”


    一聲驚唿,原本熱鬧的早市轟地炸開了,從一處早已荒廢的土地廟門口跑出一隻花梨木雕刻的黃牛,犄角尖尖,身體壯碩,奮蹄狂奔,木頭身子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這木牛本是土地廟初春祭祀土地公所用,早已廢棄,不想竟作起祟來。


    隨著木頭黃牛奔來,街上的商販、行人如同席卷殘雲一般,紛紛跑遠了,簡直避之如瘟神。


    木牛站在空蕩蕩的街中,暗自納悶,看來自己人緣是夠次的,一個捧場的人也沒留下。


    “哞!宣城縣的人聽著,我乃牛頭大王,久修得道,天帝命我血食於此,這宣城縣欠我一百條人命,前日命你等每日獻上一人祭祀,此刻不見人影,怎麽這等怠慢於我?三天期限已滿,不見牲物,本大王要播下漫天瘟疫,讓你等領教褻瀆神靈的下場!”


    說罷,木牛掉頭,揚尾奮蹄,“咯吱咯吱”,又奔迴土地廟去了。


    躲起來的老百姓一聽,這妖怪要播瘟疫,紛紛嚇破了膽,男女老少聚在一塊來到宣城縣縣衙,擊鼓鳴冤。


    縣太老爺不在,典史慌忙接住了眾人,道:“諸位的來意,小吏已經知道,妖物作亂,眼下縣衙已經張榜發文,延請法師驅逐,隻是來了幾個道士和尚,都被這妖物打跑的打跑,打死的打死,妖物手段高強,縣衙也束手無策,隻等上天垂憐,遣下得道法師來,我等黎民方才得救!”


    眾人聞言,不知所依,哭哭啼啼,正在鬧騰,忽聽門外有人叫道:“不好了,有個瘋道士,往土地廟送死去了!”


    眾人跑出縣衙看時,隻見從南麵來了一個道士,不知多大年紀,絡腮胡,蓬頭垢麵,發髻鬆散,穿著破葛布道袍、爛布鞋,手裏拄著一根棗木棍,腰裏係著五顏六色的雜布絲絛,拴著一個裝酒的長竹筒。


    這道士邊走還邊喊:“你們怕死,貧道不怕,我給他吃了吧。”一直就往土地廟門口走,眾人喊他,他不理,有幾個膽大的遠遠地在後麵跟著他。


    走到土地廟門口,道士拄著棗木棍,叉腰而立,高聲叫了一句:“牛頭大王,你的牲物來了!”


    隻聽土地廟裏,“咯吱咯吱”,木牛又跑出來了,一看門口站著個破老道,怒道:“哪裏來的狗道士,敢來哄騙你家大王!”


    “貧道沒騙你。”道士用手指指自己,“你的牲物!”


    “呔,你這廝忒髒,迴去洗個澡再來!”


    “你這就不講理了!”道士臉上變色,“要吃就吃,瞧不起貧道可不行!看法寶!”


    道士扔起手中的棗木棍,口中念咒,單手掐罡決,隻見木棍閃出一道金光,一棍擊中木牛,劈啪一聲脆響,生生將木牛的粗大犄角砸斷一根。


    這法力非同小可,道士的修為早已突破真君境了,若這妖物此刻告饒,或許還有活路。


    但那木牛身子一震,不驚反怒,大吼一聲,“狗道士,你真是來送死來了!”說罷,低聲念咒,從木牛鼻孔裏冒出兩股黑煙,在半空中匯聚,唿啦啦刮起一陣旋風,吹得滿地的塵土飛揚,遮天蔽日,聽風中,有野獸喘息,吼聲陣陣。


    “好大一陣陰風。”道士接住木棍,不慌不忙,嘴裏還在稱讚。


    幾個圍觀的百姓早已嚇得腿軟,互相攙扶著,向後逃跑。


    忽然,從旋風中猛地躥出一道黃光,黃光極其耀眼,細看下,一個金甲神人站在半空,濃眉大眼,怒目而視,渾身穿著黃金鍛造的盔甲,戴著金頭盔,金燦燦,明晃晃,如一團火光一般,手裏攥著一柄黃金八寶錘,指著道士吼道:“天神在此,妖道還不退下!”


    道士拍手笑道:“妙哉,妙哉,你頭上要是沒有那團灰氣,貧道真要給你跪下了!”


    果不其然,細看這金甲神人頭頂竟然有一股灰氣,朦朦朧朧,似虛似實。


    金甲神人聞言一愣,道:“那又怎麽說?”


    道士指著金甲神人的鼻子,道:“貧道說,你是鬼道中的妖物所變。”


    “真是可惡!”金甲神人一揮八寶錘,直奔道士而來,一錘砸下,道士手中木棍早起,單手橫棍一擋,一聲巨響,震天動地,金甲神人手中的八寶錘便被木棍打飛,消失在半空。


    手裏一空,金甲神人又是一愣,臉上變色,那層灰氣籠罩全身,變出一個恐怖怪物來,尖耳,長嘴,上下兩排獠牙,渾身豎著鋼針一般的黑毛,怪叫著,從口裏吐出一顆紅色的內丹,冒著熱氣,那內丹升在半空,發出一陣紅光,裹挾著無數遊魂怨鬼,陰氣逼人,朝道士飛來,猙獰欲狂,要把道士一口吞下肚去。


    “血丹法!”道士冷笑一聲,“不知你這孽畜吸食了多少人血,貧道今天絕不饒你!”


    紅丹放著血紅的光芒,無數遊魂咆哮著,一道血幕遮蔽了天空,朝道士包圍過來,道士臉不變色,口中念咒,左手掐訣,腳下按北鬥七星的方位踏出七步,右手運棍,在空中書寫,棍到處,顯出金字,一道大符在空中閃出金光,左手攤掌,念聲,“起!”


    隻見那金符發出萬道金光,紅丹的光芒迅速被金符蓋過,金芒大盛,燦爛耀眼,血色紅光一掃而空。


    這牛頭大王不過是隻灰妖,修行才過百年而已,如何敵得過這道人真君境的法力。


    “不好,是正一誅神符!”牛頭大王也有見識,見勢頭不好,慌忙收迴內丹,吞入口中,想要開溜,但為時已晚,那道金符從半空中劈頭蓋臉砸來,刺眼的金光籠罩了全身,哪裏還有退路?


    “啊!”牛頭大王發出一聲慘叫,金符蓋下,發出雷鳴一般的響聲,迸發出一團更加刺眼的金光,金光熄滅,牛頭大王倒斃於地,顯出本相,原來是一隻七尺長的大水獺,不知如何修煉成妖,躲入木牛在此作祟,今日被道士金符震死,屍首倒地,七竅流血。


    “妖怪死了!我們得救了!”老百姓早已觀看多時,歡欣鼓舞,拉著道士要去縣衙領賞。


    道士撇開眾人,來到水獺屍首前,單手掐火決,向前一推,屍身燃起大火,轉眼將水獺燒成了灰燼。


    “鄉親們,獺妖已死,你們可放心了,走,同去縣衙領賞,你們誰先到縣衙,我分一半賞錢給他。”


    “還有這好事!”老百姓聞言迅速撇開了道士,轉頭開始了賽跑,蜂擁往縣衙所在的西邊跑去,人群裏隻留下一個小道童,正目瞪口呆地看著道士。


    道士看這道童,挽著雙髻,穿著破粗布道袍、背著舊褡褳,但臉上神氣不俗,便上前施一禮,道:“這位小道友,怎麽稱唿?從哪兒來啊?”


    “我啊,我叫石頭,從茅山來。”


    這小道童正是茅山派劉古泉的弟子趙石頭,自從萬歲蟾蜍巫蜍不辭而別之後,石頭迴到山上總是對著窗外發呆,劉老道看在眼裏,心想,這徒弟已經長大,需要到外麵走走了。便把石頭喚到跟前,說道:“徒弟啊,為師看你整日神思困倦,心不在焉,大概是想要到外麵遊曆一番,也罷,你已年滿十二,為師像你這麽大時,已經開始在外遊方了。”


    石頭困惑地看著師父,不知道師父想要說什麽。


    碰巧劉老道確實有事,當年雖然從龍虎山迴到茅山建立華陽觀,但是茅山派的符籙印信還留在龍虎山的道錄司,一直未曾取迴,沒有朝廷敕發的符籙印信,這道觀便名不正,言不順,淪為大明律中的淫祭,若官府追究起來,主持淫祭可是要充軍的罪過,劉老道隻得向張真人修書一封,言辭懇切,隻想取迴符籙印信。


    “徒弟,為師有一趟苦差,你可願意去啊?”


    石頭更加疑惑了:“苦差?”


    “嗯,為師這有一封信,需要你前去江西龍虎山朝天宮,親手交給淩雲觀觀主張真人,信中乃是要取迴茅山派的印信,他若肯給,你便小心帶迴,若是不給,你也作速迴山,千萬莫要遲留。”


    石頭答應一聲,接過信函,便當即收拾了行囊,拜別師父,朝龍虎山行來,這一日剛好走到宣城縣,夾在人群中看到道士作法,除去獺妖,被道士高強的法力深深地震撼了。


    道士聞聽石頭是從茅山來的,有些詫異,轉而笑道:“那石頭小師父,你這是要往何處去啊?”


    石頭迴道:“我要去,龍虎山,找張真人送信。”


    “哈哈,真是機緣湊巧。”道士伸出髒兮兮的手掌摸摸石頭的腦袋,石頭也沒嫌髒。


    “什麽湊巧?”


    道士晃著頭說道:“你從我要去處來,又要往我來處去,你說巧不巧?”


    石頭懵了,沒聽懂。


    道士拍拍小石頭的肩膀,拿手點指:“石頭,你要去龍虎山,從這往南,有水處坐船,無水處走路,咱們有緣再見!”


    說罷,破道士拄著棗木棍,徑直往東去了,從西邊縣衙迴來幾個百姓,看到道士的背影,喊道:“那位老神仙,煩請留下名號啊!”


    道士頭也不迴,自顧自邁著大步走了,遠處傳來幾句歌謠:


    不做客商不種田,


    不讀詩書不做官,


    遊曆江湖隨處看,


    人人稱我周顛仙。


    石頭還在迴想著那道金光大符,又是驚訝又是羨慕,什麽時候自己的道法也能如此高強呢?這樣邊念叨,邊看著周顛仙遠去的背影,一時竟看得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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