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二妹是屬於“才女”類型的女人,這樣的女人用來寫書和欣賞無疑是優秀的,但用來持家理財,那幾乎就是慘不忍睹了。


    本來在操持家務方麵就不潑辣的邱二妹,如今成了家庭主婦,要操持家務,又要幹農活,還要照顧一對兒女,肩上的擔子那不是一般的輕。


    她不是大姐,有著殺伐決斷的性格;更不似母親蓮香那般能屈能伸,柔弱中蘊藏著主見。夫妻兩在結婚前兩年還能勉強做到互敬互愛,漸漸地性格上的不合便顯現了出來,特別是在生了孩子以後。


    邱二妹的丈夫——張家祥,人稱祥子?。


    此祥子可不是老舍筆下的駱駝祥子,此祥子讀過書的,雖然讀得不是很高深,但也是讀了中學的,且能說會道,腦袋打得滑,在交際和待人接物上很有一套呢!不然怎麽會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大隊會計?


    祥子當了大隊書記後,就難免會有一些交際應酬什麽的,接下來吃喝賭什麽的便接踵而來了,這些都很令邱二妹看不慣。


    他又懶得搭手幫二妹做做家務、帶帶孩子什麽的,在這一點上,北方男人真的不如南方的男人。


    於是就憑著邱二妹一個人那點有限的能力,根本就應付不轉家裏、地裏的一堆一堆的事情,常常搞得家裏家外亂糟糟的……於是村子裏便有了這樣的閑話傳開——


    “這女人不會持家!”


    “不能幹,不是個會過日子的女人!”


    每每丈夫一迴到家裏,看到床鋪沒理、髒衣服東一堆西一搭、兒子滿身滿臉髒汙、女孩兒頂著一頭沒來得及梳洗的亂發、家裏的雞豬亂跑……能高興得起來嘛?能不心生厭煩嘛?


    於是夫妻倆之間的矛盾就產生了,爭吵來了,打鬥來了……漸漸地,丈夫祥子便隔三岔五地不迴家了。漸漸地,外麵又有了另外版本的傳言了——


    “祥子和某某婆娘勾搭上了!”


    “某某婆娘成了祥子的相好了!”


    ……


    這樣的話傳到了二妹的耳朵裏會是什麽效果?本來就多愁善感的的二妹又怎麽能扛得住這樣殘酷的流言蜚語?


    就在二妹的兒子滿四歲那年,邱二妹喝農藥自殺了。


    自殺的那天晚上祥子沒有迴家,據說躲在大隊部裏打了一晚上的牌。


    邱二妹獨自關好了院門,喂好了豬雞,把一對兒女哄睡了,又熬夜將所有的髒衣服洗幹淨了,把家裏好好地收拾了一番,然後從床底下取出一瓶敵敵畏,仰起脖子一股腦兒全喝了下去……然後枕著母親送給她的那幅繡花枕套,躺在兒女的腳邊,悄悄地掙紮著死去了。


    第二天,當六歲的女兒醒來時,不見媽媽起床做飯,便爬過去一看,媽媽口角淌著血,已經渾身冰涼了。女孩兒尖叫著向大隊部跑去,邊跑邊喊:“爸爸,媽媽死了!爸爸,媽媽死了!”


    等到蓮香和大女趕到陝西時,二妹的屍首已經火化了。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不等到我們來了再火化?你們究竟想掩蓋什麽事實?”大女一疊聲地質問。


    “因為天氣越來越熱了,等不到娘家人來見最後一麵……”祥子的家人解釋到。


    北方人向來團結,特別是村子裏的人,都不肯站出來說句事實上的真話。


    大家都是說:“哎,這人也不知是咋的了,怎麽就尋了短見呢?又不見哪個欺負她,兩口子又沒吵架,有什麽想不開的呢?”


    有人說:“是不是半夜口渴了,迷迷糊糊中抓起瓶子就當水喝了……”


    話還沒說完就被大女一口“呸”了過去——


    “她是個傻子嗎?水和農藥的味道都分不清嘛?喝了一口農藥不說,還把整瓶都喝下去了!她的味覺和嗅覺都壞掉了嗎?”


    大女一把拉過六歲的侄女來:“燕兒,你說,你早上醒來是不是看到整瓶農藥已經空了?”


    燕兒驚恐地點了點頭,沒說話,隻瞪著一雙黑汪汪的眼睛沉默著……六歲的孩子,雖說年紀不大,但在父母長期的吵鬧不睦中已經變得早熟了。她什麽不知道?她什麽都知道了!


    大女當然不能原諒那個叫祥子的男人了,她指著祥子的臉咬牙切齒地罵道:“你算是個男人嘛?你對她真心好過嗎?她若心裏但凡是還有一絲期盼,也不會走上這條絕路啊!你這個該死的男人!豬狗不如的男人!”


    罵到這,大女哽咽了——


    “以前那麽苦的日子,她都熬過來了……她還說,拚了命也要脫離老家那窮苦的日子,誰知道呢,嫁到這居然要了她的命!嗚嗚……我可憐的二妹啊,現在眼看著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了,而且又有了一兒一女,你居然活不下去了!你若泉下有知也托個夢給我們啊,他是怎樣把你逼死的啊!嗚嗚嗚……”


    她越哭越傷心,傷心之餘又指著祥子質問:“是什麽讓她如此狠心,連兩個娃娃都不顧了?一定是心無所盼了!連活下去的理由都找不到了!你說,一個人再狠心,隻要想到還有兩個那麽小的娃娃,她也會萬般忍耐活下去啊!可是,她居然連娃娃都舍得丟下去死,你說,她在你家過的是啥子樣的生活?你說,做為一個男人,一個丈夫,你都對她做了什麽?你對她的死難道就不該負責任嗎?就是你把她逼死的!”


    大女越罵越悲憤,衝上去對著一聲不吭的祥子就是一耳光……然後將一對哭泣的兒女拉到他跟前厲聲說到:“看好,一個六歲,一個四歲,從此該你照顧了!不管以後你是找哪個野婆娘或是騷婆娘來帶他們,你都給我記好了,娃娃要是受點點委屈、少一根毛發,我都跟你沒完!還有,我那在天的二妹也正在一分一秒地盯著你呢!你看著辦吧!”


    大女還沒出夠氣,又伸手想給他一掌,被母親蓮香攔著了。


    蓮香忍住悲痛說到:“都是我不好啊,我當初就該死活也攔下她,不讓她嫁過來才是……這麽遠的路程,她就是有個什麽委屈啥的,都找不到人傾訴啊!哎二妹這性子,吃虧啊!……”


    二妹的骨灰下葬那天,蓮香取下了二妹那幅繡花枕套,放在了骨灰盒下麵,裝進了小小的棺材……她對著二妹的棺材說:“二女子,你的嫁妝,你帶走吧,來世投個好人家啊!”


    高高的黃土高原上,嗚嗚的風沙吹來,襲了她的雙眼。在一片茫茫的塵土中,她拉著大女的手,艱難地行走在黃土隴上,再也沒有迴頭。


    ……


    “我真後悔啊,當時怎麽就不沒將母親送給繡花枕套打上眼呢?可以想象當時母親那心裏對我有多失望……後來我丈夫看到了這幅枕套,稱讚說‘這才是真正的大師之作,蜀繡精品啊!’我丈夫是這方麵的專家……哎,你說我從前怎麽就不珍惜呢?”講到這,老人空靈的眼睛裏多了些許的傷感。


    戚小籬小心翼翼地說:“邱老師,能給我看看你母親留給你的那幅繡花枕套嗎?”


    邱老師點了點頭。


    她幾乎是顫抖著雙手,將這幅“魚戲蓮葉間”的枕套捧了出來,鋪在了床上——真的如戚小籬夢中見到的那樣,它就這麽真實地展現在了眼前。


    這枕套與現代的枕套不太一樣,它是長長的,呈正方體,其實就是一個沒有心的枕頭。聽說舊式的大戶人家家庭裏都用這種枕套,裏麵填上上好的棉花。


    撫著這滑如凝脂的枕套,戚小籬感歎萬千,就如親臨了夢境一樣——朱漆的大門,深深的庭院,曲徑通幽處,亭台樓閣、小橋流水,著明清服侍的少女,巧笑倩兮……


    “這就是我死守著戲院和這家絲綢廠的緣故……”老人依舊緩緩地說:“說到錢,我真的不缺,包括我們這裏的老夥計老姐妹,大家都兒孫成群了,活到這麽大的年紀,怎麽說也不缺衣餓肚子了吧……可是我們缺的是傳承,是後代子孫的傳承啊……”


    說到這老人的神情黯淡了起來。


    看著老人的表情,撫摸著這老祖宗留下來的珍貴遺產,戚小籬突然心裏一動——


    她拉著老人的手說:“邱老師,我有一個想法想同你商量商量——”


    “什麽想法?”老人抬起下巴望著她。


    “我是這樣想的——咱們將絲綢廠遷到你的老家重新辦起來,並讓咱們現有的絲綢廠的那批健在的老夥計做顧問和老師,開辦一所蜀繡學校,將我們老祖宗留下來傳統的蜀繡工藝發揚下去。”戚小籬激動地說。


    老人的眼睛裏頓時就閃現出了亮光。


    然後戚小籬又繼續說到:“這個老絲綢廠和我家的老房子處就來建成養老院,凡是以前絲綢廠和老c劇院的老職工都免費入住進養老院裏,由養老院來無償提供養老服務……下一步我還要加大投資咱地方c劇院,還讓你老做顧問呢。”


    “可是——”老人激動地一把抓緊了她的手,說到:“好是好,可是這筆經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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