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的男孩子都可以上學堂,唯獨女孩子不準。蓮香很聰明,就扭著祖母吵著鬧著要進學堂,祖母居然也答應了。母親說:“女孩子家拋頭露麵的總不好吧?”


    祖母反駁說:“虧你還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也太小家子氣了吧!人家花木蘭女扮男裝替父從軍,馮素珍為父報仇進京高考中狀元,成了女駙馬,這樣的例子又不是沒有。女孩子家多讀點書,多認識些字,有什麽不好?長大了能寫會算,哪個都欺負不到!”


    母親一聽,不敢開腔了,隻好由著婆婆媽把蓮香扮成一個男孩模樣,跟著三個哥哥一起去學堂。這樣女扮男裝讀了幾年書,雖不曾學得滿腹經綸、博古通今,但比起她的那三個哥哥,學識倒也不差上下。


    蓮香十五歲時,便有媒人上門來提親了。提親的那一家也是一戶大戶人家,家道也比較殷實,很有些田產,在當地算是數一數二的地主了。那家的男孩也隻有十五歲,就是後來雪漫從未見過麵的外公。男娃子的名字叫有財,發財俗氣的名字,一聽就是地主老財家生的兒子。


    “但不知人長得怎麽樣?不要跟名字一樣長得像頭豬就慘了!”蓮香暗地裏想。


    舊社會的少男少女相對象,本人都是不準見麵的,全由著媒婆一張嘴兩邊誇,誇得天花亂墜,牛都在天上飛。


    然後雙方再各自派親信去考察對方底細,如果這個親信被媒人買通,受了對方家裏的賄賂,把個駝背、瘸子、或是滿臉麻子的人說來跟你相親,那都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你又不能離婚,就隻有自認命苦,估到扛起了。


    好在蓮香家平時待人都還好,沒人去整這個冤枉。蓮香聽下人偷偷說,那個名字叫“有財”的人,並不是長得像豬一樣家夥,而是一表人才、風度翩翩、高大英俊聽說也上過學堂的美少年……蓮香懸著的心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有財第一次被介紹人領著上門來了,穿著一身嶄新的藏青色長衫,長衫外麵還配了件紅色的馬褂,戴了頂烏黑緞麵的瓜皮帽,在客廳裏對著一群長輩又是作揖又是打輯的,人人都在誇他:“好一副斯文樣子!”、“硬是一表人才啊!”


    蓮香在家裏老媽子的掩護下,躲在廳堂的一角,偷窺者自己的未來夫婿,個性調皮的她覺得眼前的這個男娃子從穿著到舉手投足都顯得又呆又瓜。她越看越覺得有趣,越看越覺得好笑,竟然忍不住偷偷笑出聲來。也許從這個時候開始,“天不絕人願,故使儂見郎”的情愫便偷偷地在懵懵懂懂的少女情懷裏滋生了吧,隻是她自己不察覺而已。


    不知道有財有沒有窺見過蓮香,但從他那一本正經、正襟危坐的舉止和表情來看,她應該是沒有看見過蓮香的。一個十五歲的大男孩,穿得周五鄭王的樣子,被大人們牽製著來嶽父家上門,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也許事先在家裏都演習過好幾遍了,表演得那麽像戲台上的木偶人,一板一眼的……?在蓮香偷眼看來真是又好笑又可愛。


    她跑去偷偷央求三哥,讓三哥想法子把有財約到後花園裏來玩。三哥先是不肯,她便威脅他到:“你不幹哇?你是確定不願的了?那好吧,我把你偷看二娘洗澡的事告訴父親去……”


    一句話,唬得三哥臉都白了?,趕緊上前捂了她的嘴:“好妹妹,你可千萬千萬別說啊!我,我幫你這個忙就是!”


    “嘿嘿嘿——”


    蓮香的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人家說,“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三哥可是的的確確做了虧心事的,恰恰這“虧心事”又被小妹蓮香給撞見了——


    雖然那年的三哥也不過才十四歲,出於一種男孩子青春期的好奇驅使,做出了捅窗戶紙、窺視女人洗澡的事,雖然僅此一次,但不偏不倚就被小妹給撞見了……


    撞見了就撞見了唄,可是如果偷窺的對象是個小丫頭倒也罷了,偏偏是他的二娘!這不是犯了忤逆罪了嗎?天大的罪啊!


    從此為了討好這個精靈古怪的妹妹,他可是做盡了卑躬屈膝的事啊,沒辦法啊,誰叫自己的小辮子被小妹逮在了手裏呢!


    幸好蓮香是個善良的孩子,調皮雖是調皮了點,但她終究沒有壞到做出“落井下石”的事情來。要是換了“四姑娘”(四姑娘是三娘所生,大哥、三哥和蓮香是嫡出,二哥是二娘生的)那個心眼偏隘,報複心極強的人,還不知換來怎樣不堪的後果呢。


    也不知道三哥用了什麽方法,還真就把有財給單獨約到了後院,兩人一前一後,一邊禮貌地聊著天,一路謙恭地慢慢走過來了。


    蓮香穿著一套男人的服侍,利利索索地坐在樹杈上欣賞。


    扮成男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家裏人早就習以為常了,隻當她又貪玩好耍了,老太太都放任自由,誰又敢多事去管。


    她在和三哥達成共識後就早早地來到了後院,爬上了一棵黃果樹,坐在黃果樹的大椏枝上,百無聊賴地等著了。


    在等待期間,她突然發現一隻烏鴉飛來,歇到對麵的那棵大棗樹上“哇哇”地叫了兩聲——這讓她感覺很不爽,心想:“人家都說烏鴉叫沒好事,今天可是我的大好日子呢!我得去拿彈繃子來將它打死才是!”


    彈繃子,學名叫彈弓,蓮香從小可沒少耍過。雖說不上對準目標能百發百中,但嚇個雀兒鳥兒什麽的還是蠻有威力的。


    想到這,她飛一樣地從樹杈上梭了下來,一溜煙兒跑向自己的閨房。


    她的閨房可不像一般女孩子家的閨房,她的房間裏亂七八糟的寶貝可多了,什麽文房四寶自不必說,抽屜裏,桌子下都藏著她的玩具——抽牛兒的陀螺、長尾巴的風箏、細竹竿做的釣魚工具……


    她從抽屜裏取出了彈繃子,又三下兩下地跑了迴來,路上還順便在地上撿了幾顆小石子裝進衣兜裏。迴來時,抬眼一看,好個壞家夥還歇在大棗樹上,一副穩坐釣魚台的樣子,一點連走的的意思都沒有。


    “討厭的鬼東西,看我來收拾你,你的死期到了!”她咬牙切齒地念到。


    她重新爬上了黃果樹,摸出了兜裏那顆最大的石頭子,對準棗樹上的烏鴉拉個個大大的弓,射擊——哇,可惜射在了枝椏上,射中那畜生,不過也把那鬼東西嚇得三魂隻剩下一魂了。隻聽那烏鴉“哇”地叫了一聲,一扇翅膀,逃之夭夭了。


    正在洋洋得意之際,遠遠看見三哥領著一個高個子男娃過來了,她定睛一看,這不正是自己的未婚夫有財嗎?


    地主老財的兒子,放鬆了神情來看,小樣兒長的還不錯嘛,但不知脾氣如何?想到這,她的腦袋裏突然產生了一個捉弄他的念頭——


    “我何不試一試他的脾氣呢?若是不好欺負,那我就另作打算。”她這樣一想,便摸了摸兜裏的小石子,捉狹地笑了。


    隨著兩個男孩子越走越近,蓮香手中的彈繃子又拉開了弦——距離再近點,再近一點……好了,行了……打他頭上那頂帽子——那帽子可真傻,烏黑油亮的瓜皮帽,分明是學堂裏那個迂腐的老夫子戴的啊,年輕人戴上這頂帽子看起來多可笑啊!


    對,就打那頂帽子!她對準那頂帽子將拉開的“弓”一放,小石子便如離弦之箭一樣射了出去。


    “哎喲!”


    耳朵裏傳來了一聲慘叫,那人的瓜皮帽沒遭打中,左邊眉毛上頭卻被挨了結結實實的一下,幸好她隻是選了一顆最小的小石子,也並沒有用上打烏鴉的力氣,要不額頭上就是一個血洞了!她嚇得吐了吐舌頭。


    “蓮香,你幹什麽呢!”


    三哥立馬拿出了兄長的權利,朝著樹上的她嗬斥到,然後又趕緊去察看有財的傷情?。有財冷不防中了招,用手緊緊滴捂住額頭,不讓看,但是已經是痛得呲牙咧嘴了。


    不過,他還是沒有忘記自己要保持的斯文相,一邊忍痛一邊說:“沒關係,沒關係!不礙事,不礙事!”


    “你把手拿開,我看看,不要是被打穿個洞來!”


    三哥故意嚇唬他說,有財一聽嚇得趕緊將手鬆開,隻見額頭上鼓起了胡豆大個青包,幸好沒出血。


    “哎呀,對不住了!對不住了!我家小妹就是這樣調皮,從小被祖母慣的,我這裏代小妹向你賠禮道歉了!”


    三哥故意把“祖母慣的”這幾個字加重了音,言下之意就是說:“你小子可看清了,我家小妹可不是好欺負的啊!”


    也許所有做哥哥的都這樣吧,在內心裏或多或少地對來搶自己妹妹的男人都懷著一絲醋意吧,所以看到妹妹欺負這個男人,心裏不但不同情,還有一種暗自出氣了的感覺。不過,表麵上還得表示出萬分的過意不去。


    於是三哥對著有財一鞠躬:“兄弟,對不住了!”


    有財趕緊迴了一鞠躬,口裏忙忙地說:“沒關係,不礙事!”


    適才聽三哥口裏提到小妹調皮,有財又忍不住將眼睛往樹上瞅——隻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手裏拿著彈繃子,坐在樹杈上,正若無其事地望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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