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夏天下來,人曬得黑黑的。


    澡是沒少洗,一群孩子還熱衷於“高台跳水”,從高高的小橋上跳下河,一遍又一遍。


    —個水鬼沒遇著,倒是戚小籬有一次冷不防被一個小夥伴推進了深水蕩裏,“撲騰”了半天,也不知怎麽扯住了一縷漂浮的水草才僥幸爬上了岸,還嗆了幾口水……上來後,腿軟了半天。一緩過神來,她上去就扭著那個小夥伴打——


    戚小籬想,現在之所以成為“旱鴨子”,可能就與那次的經曆有關。真是嚇大的啊,膽都沒了。


    院子後麵那條小河繞來繞去,繞到了前麵,流進了一條大河,大河名叫“鴨子河”。顧名思義,鴨子的樂園。其實,也是她小時候的樂園。


    那時的河床很寬,中間是一條波濤翻滾的主流,兩邊被一些沙丘分割成淺淺的,長著水草的淺水帶。在淺水帶裏看得見成群結隊的小魚兒在水草間遊弋,這些魚兒一看見孩子們來了,便一哄而散——


    夕陽就在水天相接的地方,一群群鴨子如白色的雲湧向天邊,向著太陽落沒的地方。水牛在岸邊悠閑地吃草,或臥在潛水灣裏——放牛的老漢坐在高高的堤壩上一口一口地“叭”著旱煙……


    她們蹲在沙灘上玩“抓石子”的遊戲——累了就倒在細細的沙灘上。軟軟的沙粒被河水洗的白白的幹幹淨淨的,又被太陽曬得熱熱的,幹幹的,躺在上麵非常舒服——


    望天空,白雲像一隻狗,又像是神仙在打架……好想飛到天上去!不要是長翅膀的鳥,要像仙女一樣,身上飄著彩帶……


    那時的她常常想,天的那一邊是什麽?是不是有太陽洞?是不是住著神仙?——


    戚小籬想起了曾寫過一首詩——,也就是後來賣給了柳伊伊的那首她改編過的《紙船》那首歌——


    “我疊了一隻紙船,在無風的黃昏裏放入平靜的水麵。紅月亮出來的驚喜,墜入圓盤盤的水中,撈也撈不起來。可是,你知道嗎?為了那隻紙船,我飄走了一根杏黃的發帶——有夢滋生的夜晚,一滴雨濕漉了我的情緒,也沉醉了我的思念。我牽掛著那隻紙船,在睡裏也為它撐著雨傘。”


    ……


    現在的孩子想來也沒有那種福氣了!


    戚小籬站在水泥石頭砌就的河堤上,呆呆地想:上天真的沒有虧待我們,給了我們這代人那麽好的童年!真是要感謝大自然的恩賜——藍天白雲,綠草大地,山川河流,這就是我的最自然的媽媽!


    現在看看,什麽水草、沙灘、小樹林——全沒了。堆積如山的是沙堆,高聳入雲的是采砂船,大坑小坑的是永遠也淘不盡的*——


    滿目瘡痍啊!


    磨蹭到黃昏才敢踏進她的家,她和養父母從前生活的家。


    為什麽要磨蹭到黃昏呢?


    因為,好像,隻有黃昏點燈的時候,爸爸媽媽才會在燈下聚在一起等她迴家。那些熱騰騰的飯菜就在燈光下冒著白煙,隻有這時候,她才能聽到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咕地叫,然後才急著往家跑。


    可是,現在,就算是磨蹭到黃昏迴家那又怎麽樣?老房子已經成了危房,上麵那用紅漆寫著的大大的“拆”字也已經便得斑斑駁駁了,老房子的主人還未迴來。


    一如從前……矮牆斷壁,荒草連連——那顆柑子樹還在,零零星星地掛著幾個小如拳頭的黑黑瘦瘦的果實,想來連最頑皮的小孩都懶得去摘下來把玩吧。


    她忍不住用手去撫一撫它的粗糙的樹皮,昨天仿佛就在眼前——隻是,物是人非。


    不遠處,一個老婦人從矮牆處探出一個頭來,衝她一笑,似乎還有印象,卻半天叫不出名來……心中不免歎息,一寸相思一寸灰。


    轉身離去吧,就如同落日般孤獨,慢慢地慢慢地黯淡下去……


    “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歸。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


    “我忘了,很久以前門前的那條小河就變成了一片水稻田。”她默默地自言自語地說到。


    好多次在睡夢中,那一片竹林已經長得如同荊棘,封死了所有的出路。沒有了來路,如何走得通!


    午後斑駁的陽光,吱嘎響的老竹椅,眯瞌睡的媽媽,還有我的蜘蛛網,綠蜻蜓,紅蜻蜓——全葬在裏麵了……


    晚霞中的紅蜻蜓啊,你去了哪裏了?


    童年時代遇見你,那是哪一天?


    ……


    找到了養父母的墳,戚小籬已是哭倒在了父母的墳頭上。


    上完香,燒過紙後,戚小籬流著淚一把一把地拔著父親和母親墳頭上的荒草,一邊拔著一邊流淚。


    遊子駿也學著做著同樣的動作,他看著這一代荒丘基本已經成了一片大墳園,而每個墳包都修整得很好,就隻有戚小籬父母得墳頭就是兩個小土包,於是便對她說到:“我們去找人將伯父伯母的墳重新修葺一番吧。”


    此話正說到了戚小籬的心頭,她含淚點了點頭。


    兩人正拔著草,突然耳畔響起了一句鄉音:“老同學,是你迴來了麽?”


    戚小籬抬頭一看,見是一個鄉幹部打扮的人領著兩個男人過來了,那位鄉幹部看起來挺麵熟的。


    “哇,老同學,你變了也,變成大美女了!”來人驚叫道。


    戚小籬還是沒有想起他是誰來。


    “我是賴世強啊,我們是小學同學呢!”


    哦,原來是賴死狗啊!


    小學副校長的兒子!班上的*!戚小籬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賴——賴世強!”戚小籬喊了出來,臥槽,差點喊出“賴死狗”來!


    戚小籬心虛地擦了一把汗——幸好沒喊出來,不然老同學之間該有多尷尬啊!雖然過去彼此之間有著種種的不愉快,但那都是童年的事了,現在的她還蠻懷念那段小學時光呢!


    賴世強嗬嗬笑著說:“人家都說咱們隱峰鎮迴來個大美女,都說是戚小籬迴來了,我還不相信,現在看著你在為父母上墳,我便信了,果然成大美女了!嗬嗬——”


    “是啊,是啊,從前多醜啊,一露臉就得嚇死人,倒是給這裏的鄉親們添了不少的驚嚇哦!”戚小籬也自嘲地說著,然後又將遊子駿介紹了出來,道:“這是我男朋友遊子駿。”


    “你好,你好!”賴世強搶先過來握手。


    “你該怕已經結婚了吧?”戚小籬問到。


    “結了,結了,娃娃都兩歲了。”賴世強笑著說。


    “恭喜,恭喜!”戚小籬忙道喜道。


    “對了,我想和你說說你家老房子的事——因為你家老房子那趟地,你恐怕也看到了,沿河周圍都規劃成新區了,搞的搞超市,整的整成農家樂了,那些老住戶也老早就拆遷了,就隻有你家,因為一直找不到你人,所以我們也就沒敢動你們的房子,現在可算把你盼迴來了。”


    原來是為了拆遷的事啊。


    “你迴來了就好,我們就到鎮上去談一談拆遷賠償的事吧,有什麽要求你可以提出來,老同學了嘛,我們都好說好商量——”


    “是啊,好說好商量,畢竟同咱們鎮長是同學啊。”陪同的兩位馬上附和著說到。


    原來賴世強同學已經子承父業,成了隱峰鎮的鎮長了啊。


    ……


    老房子的拆遷當然沒問題,賠償不賠償,賠償多少不成問題,但是戚小籬有自己的條件要求。


    她提出的條件是:拆遷賠償款和房屋宅基地賠償款她一分不要,但是她要求在自家老屋的原址上建造一座養老院來,將來此養老院不用做商業性質,隻屬於社會福利性質,專門安排鎮上那些無兒無女的五保戶、無依無靠的失子老人等。


    這是她“衣錦還鄉”來最大的願望,也是她認為報答養父母的養育之恩的孝道,她相信在九泉之下的父母一定會支持她這麽幹的。


    “好是好,隻是鎮上目前沒有這筆經費來建養老院,再說養老院將來的開支也是一筆不菲的支出,這個恐怕是個問題啊——”賴世強為難地說。


    “這個鎮長就不用擔心了,經費的問題我來出,建造養老院的土地鎮長考慮多批一點就是了。你知道的,我家老宅子這點地恐怕不夠用吧?你再想法批一點宅基地就行了。”戚小籬道。


    賴世強一聽不要賠償款,將來不用政府出錢出資,隻用批點地出來便可以建一座養老院,他這個做鎮長的當然願意了,這樣利國利民又有利於塑造政績的好事,傻子才不幹呢!於是當即就拍板道:“好,隻要老同學肯出錢支援家鄉的養老事業,我們鎮政府定是非常支持,願意鼎力相助。”


    好吧,就這麽說定了,賴鎮長馬上召集有關人員來集合開會,很快就與戚小籬簽訂了這項養老院協議。


    因為這是一項“以民為本”的好事,上麵的有關部門也非常的重視,土地很快就批複了下來,就是挨著戚小籬家老房子的隔壁——一家老絲綢廠的老廠房。


    不過,不要高興得太早,棘手得問題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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