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丁麗迴娘家的時候,都會帶不少東西,米麵油,還有成箱的水果。


    “別人送的,家裏吃不了。”


    每次,丁麗都是這樣說。


    丁麗和姐姐妹妹的差別,好像隻剩下這一句別人送的了。


    這一點,丁麗相信,丁紅和丁楠永遠比不上,雖然現在丁紅用上了摩托羅拉,開出租的國慶用上了三星。


    丁麗現在在單位已經是正科了,求她辦事的人有的是,她的腰杆走到哪裏都是筆挺筆挺的。


    劉長鴻九五年退的,退休了之後,劉長鴻和戴維蘭喜歡上了旅遊,這轉轉,那轉轉,有時候還到劉蘭那裏住一陣。


    劉蘭的老公提了副校長,她生的是兒子,比瑾瑜小幾歲。


    丁麗嘴上不說,可心裏憋悶,大家都在往好處走,為什麽偏偏劉曉軍走的是下坡路呢?


    紅星機械廠從九二年開始有了第一批下崗職工。


    一直在國營大廠光環庇護下的工人措手不及,根本接受不了這個現實,整日圍堵在辦公樓前,老廠長急火攻心,犯了腦梗,住進了醫院。


    身為副職的劉曉軍隻好臨危受命,代理上陣。


    在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的轉換中,國營廠背負著沉重的負擔,退休職工待遇的發放,醫藥費,僅僅這兩塊,就讓國營廠和私營小廠在競爭中,優勢盡失。


    市場競爭越來越激烈,產品價格越來越低,低到超過了國營廠的成本線。


    機械廠的現狀是,機械每幹一個都賠錢,可要是不幹,眾多的工人閑在那裏,怕是賠得更多。


    劉曉軍在廠裏焦頭爛額,迴到家裏,丁麗看著他也生氣。


    “當初和你說,找個機關單位,你不幹,現在知道了吧?”


    “……”


    事實擺在眼前,劉曉軍也無話可說。


    “現在你爸還在位上,你就去說說,在工廠真的不行!”


    那一年,劉長鴻才五十七歲,這個區委書記的權力還剩三年的時間。


    “……我就不相信,這麽一大批國有企業會全部倒下去,工業是國家的脊梁,困難肯定是暫時的。”


    “……你覺得你現在唱這種高調有意思嗎?過年過節,你工資都發不全,你唱唱高調就能讓家裏過上好日子了?這幾年,要不是我往家裏劃拉,咱這個家能過成現在這樣?”


    丁麗皺著眉頭說道。


    “……”


    劉曉軍不吭聲了。


    但劉曉軍也不怎麽迴家了,就住在辦公室。


    劉曉軍不迴來,丁麗也不管他,隨他去。


    丁麗想,不碰南牆碰到死心,劉曉軍是不會去找他爸的。


    這是劉曉軍的至暗時刻,他想把丁麗的埋怨隔開,隻在廠裏,專心麵對那些惶恐不安的工人。


    差不多有兩三年的時間,劉曉軍一個月都迴不了一次家,迴家看看孩子,換洗一下衣服,接著就走了。


    丁麗在劉長鴻退休了之後,就知道,劉曉軍的機會已經錯過了,在心裏對劉曉軍非常失望。


    劉曉軍的壓力很大,在辦公室抽煙抽到別人一進門就嗆得受不了,經常來辦公室送材料的財務科長方雪芹每次來,第一件事,就是給劉曉軍打開辦公室的窗戶。


    機械廠向法院提起的破產重組的申請已經獲批,資產清算啟動,財務需要隨時和劉曉軍溝通進展。


    破產重組,是劉曉軍深思熟慮之後的破釜沉舟。


    劉曉軍讓財務把所有欠發工人工資和醫藥費,還有各種生產上的費用,全部入賬,機械廠很快就陷入了資不抵債的狀況。


    然後,向法院提出申請。


    同時,劉曉軍開始到處拉投資,和人合作,把每個分廠獨立核算,拉來的投資和分廠成立單獨的合資企業,機械廠有四個分廠,化整為零,每筆投資不用太大,就能讓廠子重新運轉。


    投資方和機械廠的管理方,組成集團公司,按投資占比劃分在生產中的管理權限,還有持有的股份。


    這種操作,龐大而又複雜,劉曉軍帶著機械廠的財務人員,和各個投資方談判拉扯,身心俱疲。


    下麵的生產工人還在抱怨和揣測,隻有在劉曉軍身邊工作的人,才知道,劉曉軍為了保住廠裏現有的工人不再下崗,付出了多少。


    劉曉軍每天忙到很晚,財務的人加班都走了,他還在那。


    已經入冬,劉曉軍辦公室的沙發上還擺著一床薄薄的被子,方雪芹有些看不下去,就把自己在辦公室午睡蓋的一床被子給劉曉軍拿了過去。


    “天太冷了,你放在上麵壓一壓。”


    方雪芹放下被子,輕聲說道。


    “……謝謝,謝謝。”


    劉曉軍猶豫了一下,連聲感謝。


    接受女下屬的被子,有些說不過去,可劉曉軍晚上確實有些冷,他本來想迴家拿一床厚被子,可想想丁麗,就不想迴去了,挨一天算一天。


    原來的劉曉軍被丁麗仰望,現在的他卻被丁麗處處嫌惡,這種落差,讓劉曉軍很不舒服。


    劉曉軍從就業就在機械廠,對廠裏有感情,他暗自發著狠,一定不能讓機械廠死在自己的手裏,而是要讓機械廠涅盤重生。


    機械廠一邊破產核算,一邊四個合資企業從無到有,兩條腿走路,最累的,就是劉曉軍。


    劉曉軍天天在辦公室看資料看到半夜,餓了,沒有東西吃,就靠抽煙撐著。


    方雪芹來找劉曉軍,從來都是輕聲細語,說完事情就走,很少打擾到劉曉軍。


    可是,時間長了,劉曉軍漸漸發現,辦公室裏悄無聲息的有了好多的變化,洗臉的香皂隻剩細細的一條,已經換上新的了,牙膏也是新的,劉曉軍擦臉的毛巾也洗得幹幹淨淨,掛在一個衣撐上,辦公室的茶幾下麵,也經常出現幾包方便麵。


    “小方,這些東西是你拿來的吧?”


    有一次,劉曉軍問進來匯報工作的方雪芹。


    “……劉廠長,你那麽累,我也幫不上什麽。”


    “還幫什麽,這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


    劉曉軍笑著說道。


    方雪芹,三十三歲,個子不高,也就一米六左右,五官普普通通,但是看起來恭順賢良,讓人特別舒服,她已婚,有個上幼兒園的孩子。


    自從劉曉軍說破之後,方雪芹就不再偷偷給劉曉軍送東西了,而是大大方方的,每天都給劉曉軍帶點吃的,那種家常的味道,讓劉曉軍整天吃食堂的胃拒絕不了,方雪芹帶來一罐自己炒的辣醬,劉曉軍宵夜就著吃,一個饅頭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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