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見勢又得多忙活。不過,隻要客緣齋裏的買賣好、客人多,一切忙活都是值得的。


    眼下,已經沒有杜家人生事,也沒有皂衣差役找事,更不會來五鬥米道道士,客緣齋裏早就彌漫著極其濃鬱的五石散兌酒味。


    陳旭嫦出於好奇,根本也就沒有睡著,方才一直躲在暗處,也總算見識了張義與吳明之爭。


    遙想陳靜都能敗於張義之手,除了張義確實並非一般的紈絝子弟之外,身後的張信不容小覷。


    陳旭嫦隻得暗暗的記在心裏。


    直到入夜之後,陳旭嫦又與陳靜從後院策馬閃出了客緣齋。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陳靜領著陳旭嫦在孟婆郡中的緊要地方都巡視了一遍,結果大多如出一轍。


    隻不過,在這幾天裏,九尺驛道兩旁的流民確實安靜了許多。


    一者,杜上德經曆了這一件事,確實安分了好幾天,無非要與細封拓拔交代,走一走過場。


    二者,楊家、費家、吳家各自在九尺驛道兩旁“搶人”,故而九尺驛道兩旁的流民在極速銳減。


    至於第三嘛,赫連不亢自然不會與楊家、費家、吳家同流,待堂上兩位老人病愈,要重迴大漠。


    有了細封拓拔的牛羊,本就有了地利。隻要天時一現,即可舉家北返,重振赫連一家一族之威名。


    在那裏跌倒的,就必須要在那裏站起來。隻要願意一同北返的流民,也都暗暗的搬到了赫連不亢左右,這也是求之不得的人和。


    至於那一些不願意北返,又未被楊家、費家、吳家選中的流民,要麽留在孟婆郡繼續當流民,要麽淪落為孟婆江南實實在在的乞丐。


    雖然流民與乞丐都是無家無地的破落戶,還是有一些細微區別。


    流民雖然失家又失地,倘若一天有這樣的一個機會,在骨子裏還是希望能有一個家、一塊地。


    而乞丐,就連這一種有家有地的想法也都泯滅了,對於這一種希望也不再抱任何幻想。天大地大,天南地北都是乞丐的家。


    赫連不亢從小也常與草原上的牛羊打交道,自然也明白“強按牛頭不喝水”的道理,這一些流民自己選的路,赫連不亢又能奈何?


    既然不奈何,那就不管了。


    有了細封拓拔,赫連不亢臉色好看一些,身板也站得更直。最重要的是,赫赫與連連笑聲多起來,堂上二老的病情好得也更快。


    陳靜與陳旭嫦一時想不明白,一行二十二人從孟婆江北岸分別,都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也沒見陸修靜與劉一穀的影子,實在費解。


    眼下,孟婆郡中的一切又變得異常安靜,反而更會讓人生疑。


    大風大浪到來之前,那一瞬間的安靜,著實讓人坐立不安。


    劉一穀與陸修靜還未現身,陳靜與陳旭嫦隻有焦急的等待。


    直到一天日上三竿,從客緣齋內驟起陣陣哀嚎,撕心又裂肺。


    “掌櫃的,掌櫃的,掌櫃的,快救一救玉奴吧!玉奴不行了!……”


    潘家老頭兒一臉沮喪,一身濕漉漉的衣裳裏,抱著耷拉無力的潘玉奴,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般。


    店小二忍不住疾唿道:“掌櫃的,掌櫃的,掌櫃的,救人啦,……”


    半老小徐娘慌慌張張的下了閣樓,急切招唿道:“老人家,玉奴怎麽了?玉奴這是怎麽了啊?……”


    潘家老頭兒老淚縱橫道:“掌櫃的,一大早五鬥米道不但來搶了昨日夜裏釣的新鮮小魚,還搶走前幾日兩位女俠給玉奴的銀子,……”


    “那一些天煞的五鬥米道,不但拿人錢財,打了我一頓不說,還把玉奴沉在江裏,又說什麽‘病成這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喝幾口孟婆江水,病就痊愈了’,哎,……”


    “待那一些天煞的五鬥米道走了之後,老頭子我才在孟婆江裏撈出了玉奴。我可憐的玉奴,我可憐的玉奴啊,全身都已經冰涼了,……”


    “……”


    半老小徐娘見勢,臉色和潘玉奴一樣蒼白,旋即與潘玉奴把脈,之後急切又道:“老人家,老人家,你先歇一歇,玉奴就交給我了!”


    潘家老頭兒自是微微點頭。


    半老小徐娘也顧不得潘玉奴一身濕漉漉的衣裳,徑直一把抱在懷裏,像是自家的孩子一擁,眉頭緊鎖之際,往閣樓上奔了去。


    店小二安慰道:“老人家,你先坐下,咱們客緣齋掌櫃可是人見人愛的活菩薩,你且放寬心。玉奴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店小二先與潘家老頭兒“刷刷、刷刷”的滿上了一盞熱茶,又招唿著潘家老頭兒坐下,之後才去忙活。


    “玉奴,玉奴啊,你可不能就這樣死了!你要是死了,我也死了算了,這都是一個什麽世道,這都是一個什麽亂七八糟的的世道啊,……”


    潘家老頭兒自是一邊低吟,一邊又輕咽了好幾口熱茶,“咕嚕、咕嚕”,熱茶入喉下肚暖胃又暖身,半老小徐娘更為暖心又貼心。


    客緣齋內的一應食客見狀,隔空又道:“潘家老頭兒,五鬥米道又來搶你家小魚了啊?五鬥米道還真是喜歡你家的小魚,哈哈,……”


    “潘家老頭兒,你那可憐的小魚兒,隻怕又已經進入張寡婦的肚子裏了吧!張智那道士,嘖嘖嘖,……”


    “潘家老頭兒,你還是離開孟婆郡得了吧!大凡給五鬥米道盯住的人,從來都沒有好結果啊!……”


    “是啊,像這麽上好的一個世道,又何必去打漁呢?喝了五石散兌酒,飲罷方抬頭;喝了五石散兌酒,醉後萬般有;喝了五石散兌酒,夢送黃金樓!那是好酒,……”


    “……”


    潘家老頭兒對大戶人家的風涼話從來都是左耳進、右耳出。


    站著說話不腰疼,從來都是這一些大戶人家最為拿手的說辭。


    要是讓這一些大戶人家過一迴鄉民與流民的日子,隻怕是生不如死,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


    潘家老頭兒靜靜的等待,等著潘玉奴能醒過來。餘生的一切,也都把希望寄托在了潘玉奴身上。


    要不是因為潘玉奴,興許這一把老骨頭,早就沉在孟婆江底了。


    生而為人,潘玉奴就是最後的念想,最後的牽掛!這麽多年來的歡樂,是多少錢也都買不到的!


    窮開心,真的會很開心!


    至於那一些家財萬貫者,得日日夜夜擔憂著如何不被敗家,又得防著被小偷小盜惦記,更得防著官府一紙文書而大魚吃小魚。


    潘家老頭兒雖然覺得苦,但這苦中尋樂了這麽多年,潘家也落寞了這麽多年,早就已經習慣了。


    潘家老頭兒隻願潘玉奴能醒過來,隻要潘玉奴能醒過來,就是少活一年,那怕現在去死都願意。


    聖人有言:朝聞道,夕死可矣。隻要潘玉奴得“道”而生,眼下即使去死一命抵一命,也值得!


    “玉奴,玉奴,玉奴,……”


    潘家老頭兒又一口熱茶入喉下肚,之後眼中一閃溫潤的光芒。


    店小二端來一副擔子,先放下一碗熱乎乎的小米豆湯羹,又放下一盞雪白的大饅頭,輕聲說道:“老人家,你先吃飽了再說。吃飽了才有力氣,吃飽了才有力氣啊!……”


    潘家老頭兒心中有愧,雖然很餓,但是身無分文,半老小徐娘幫了孟婆郡中鄉民太多,又怎麽忍心去吃白食呢?不妥,也不可以。


    況且,要是能救活潘玉奴,都還不知道該用什麽來答謝半老小徐娘,眼下更不能厚顏無恥吃白食。


    店小二看出了端倪,徑直輕聲又道:“老人家,你就放心吧!先吃飽了,才有力氣!待有了力氣,才會網到更多的魚!有了魚,才會讓玉奴穿暖吃飽!你就忍心玉奴醒來之後穿不暖、吃不飽嗎?”


    “掌櫃的也很喜歡孟婆江裏的小魚,下一次要是打了小魚,再帶幾條小魚來,就當是還了客緣齋掌櫃的恩情,老人家,你說怎麽樣?”


    “老人家,你可得守住這一個天大的秘密!一般人呐,我都不告訴他。就是出多少銀子,我也不會告訴其他人。吃吧,放心的吃吧!”


    “……”


    潘家老頭兒聞言,就似看見了一綹曙光,又好似看見了將要升起的太陽驟顯出萬丈光芒。


    “店家小二哥,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那老頭子我就不客氣了,我就不客氣了哦!……”


    “噓!真的,真的,都是真的!千真萬確,是多少錢也買不到的!放心,我隻與你一個人說過!……”


    “店家小二哥,你真是一個好人呐!客緣齋掌櫃,真是人見人愛的活菩薩啊!老頭子我吃,……”


    潘家老頭兒在衣裳上極速擦了一迴雙手,左手捉起一個熱乎乎的大饅頭,右手拉過小米豆湯羹,一口大饅頭、一口小米豆湯羹,……


    店小二見狀,輕聲又道:“老人家,不急!不夠還有!客緣齋從來不少小米豆湯羹與大饅頭!”


    潘家老頭兒熱淚盈眶,輕聲隻道:“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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