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嚴子與葛洪就這樣一前一後的揚長而去,本為同根同源的道家中人,又能口舌之爭做君子論道,大有誌同道合之勢、任重道遠之態。


    更何況,有朋自遠方來,莊嚴子自然落得不亦樂乎。


    陳旭嫦自知莊嚴子的秉性,葛洪也不是第一次來桃花源,故而就由著兩人樂嗬逍遙去了。


    突然,從陳旭嫦身後簇擁著一波蓋一浪的人聲,扭頭一看,那是一眾幽嫣穀墨家弟子趕來了。


    “白白、樂樂、山山、崎崎、木木、強強。盡地主之誼,領五柳先生與龐飛龍四處去走一走!”


    陳旭嫦一聲令下之後,驟起一聲聲眉開眼笑的“得令”,緊接著玄色身影左擁右護,圍著陶淵明與龐飛龍往流鶯閣先奔了過去。


    “純依香兒女俠,你隨我來。他們這一群男人,先由著他們去吧!”


    陳靜一時無言以對,自是緊隨其後,隨著青石小道步下幽嫣穀,又路過那一座水車,穿過曲徑通幽,在一處小橋流水、亭台塘荷的清淨鏤空飛梁小屋前停下了步子。


    咕嘎、汩汩,……


    陳旭嫦輕輕的一推,古色古香的玄色木門從這一方玄色屋子前一分為二,亮出一綹幽暗的天光。


    地麵有一些陰沉,但不潮濕。


    空氣有一些急促,但不悶人。


    陳靜緩緩透過麵紗鬥笠,抬望眼之間,發現四方林立的桐油燈盞火光中,入鼻還夾雜著一綹又一綹新鮮桃葉的清香,正前方一層又疊一層的靈位,與年幼時在孟婆郡幽嫣穀墨家所見的擺放如出一轍。


    “穀主,這裏可是真正的幽嫣穀墨家曆代穀主的靈堂之地?”


    陳靜此時無心一言,陳旭嫦眉頭深鎖,極其警覺的追問道:“純依香兒女俠,莫非,你還在別處見過假的幽嫣穀墨家的靈堂之地?”


    陳靜一時半會也無從與陳旭嫦說起,況且,年幼時在孟婆郡幽嫣穀墨家中所見的曆代幽嫣穀墨家穀主之靈位,也不能算是假的。


    陳靜隻得支支吾吾道:“幽嫣穀墨家曆代穀主的靈堂之位,怎麽會有假的呢?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今日第一見,第一見!”


    緩緩抬望眼之間,靈堂上一個挨著一個的靈位,上書從幽嫣穀墨家第一代穀主之靈位到第九十八代穀主之靈位,與年幼時在孟婆郡幽嫣穀墨家所見也是如出一轍。


    隻是當時年幼,陳旭嫦也隻告知了幽嫣穀墨家第一代穀主是褒姒,之後的曆代穀主無一人留名。


    如今,又置身在桃花源真正的幽嫣穀墨家中,正好一問究竟。


    “穀主,幽嫣穀墨家曆代穀主,除了第一代穀主褒姒之外,為何都不留一個姓名與後世弟子呢?”


    陳旭嫦扭頭一陣輕笑,旋即又環視了一通新舊的靈位,緊接著悠悠說道:“純依香兒女俠,其實我也很想知道啊!可是,我連師傅她老人家的姓名也不曾得知,師傅她老人家也不曾告知,我又能奈何?”


    “幽嫣穀墨家除了第一代穀主能口傳、也不許寫真名實姓在靈位上之外,之後的穀主姓名,師傅她老人家也是無從知曉。秉承‘天誌’,不留姓名自是無名,犧牲自家之名,故而方能全力造福於後世。”


    “……”


    陳靜一時煥然大悟,世間浪得虛名之輩何其多,幽嫣穀墨家曆代穀主不留其名,自非虛有其表。


    在悠然居的時候,也曾聽幽嫣穀墨家弟子說過他們這一代弟子的身世,都有一番不同淒苦的經曆。


    苦後而思甜,寒中自生暖。不經曆最底層的卑微之痛,又如何能胸懷天下,“兼愛”與“非攻”呢?


    看來,幽嫣穀墨家曆代穀主收徒也算是一番用心良苦。


    陳靜一時明了,隻是幽嫣穀墨家與墨家同根同源,墨家之名,桃花源外人盡皆知,可幽嫣穀之名又從何時而起,也值得一問究竟。


    “穀主,桃花源本為水上之島,幽嫣穀之名,要是第一次聽起來,讓人覺得在山穀中更為貼切,……”


    “純依香兒女俠,你這一問,師傅她老人家也曾有過相同的發問,所以一代一代又口傳了下來。”


    “聽說,幽嫣穀原本是褒姒養父母居住的地方,後來再一次‘國人暴動’之後,幽嫣穀便名噪一時。哦,對了,褒姒原本是從周王幾護城河中飄出來的一個棄嬰。……”


    “幽者,周幽王也;嫣者,囡囡也,囡囡為褒姒的乳名;……”


    “穀主,你方才說的再一次‘國人暴動’?言下,這又是何意?”


    “嗨,純依香兒女俠,再一次‘國人暴動’那是桃花源中口傳之言,在桃花源外可叫‘烽火戲諸侯’咯!”


    “你想呀,周幽王被臣子趕出了王幾,之後被殺死。秦國先祖本就與犬戎有世仇,為何偏偏放犬戎洗劫了周王幾,這就是燈下黑啊!”


    “故而,秦國一統六國之後,墨家弟子向來秉承‘天誌’,最終難逃覆滅之禍。唯獨隻有桃花源中的這一支幽嫣穀墨家幸存了下來。”


    “……”


    陳靜全然明了,年幼時想不通的、沒有想到的,全部知曉了。


    陳靜一聲長歎,想起半老徐娘說過的一句話:要用心去看這一個世界,要用心去聽這一個世界。


    如此,說的全然不假!


    真做假時假亦真,假做真時真亦假。真真假假,假假又真真,生而為人,人生七十古來稀,又能看透世間多少真假呢?


    有道是:江山自有洪流,世間自有人物。江山洪流一代王朝更替一代王朝,如今就隻剩下秉承“天誌”的幽嫣穀墨家一眾弟子了。


    撲通,……


    陳旭嫦急切跪在了正前方的一塊玄色的蒲團上,越女劍橫放蒲團前一尺,一邊“咚、咚”磕起頭來。


    旋即,淒切著聲音又道:“幽嫣穀墨家第九十九代穀主,見過曆代穀主,小女子無能,小女子無能。”


    陳靜一時五內俱焚,也看得極其揪心,緊接著一把上前想扶起陳旭嫦,陳旭嫦推開著就是不起身。


    “幽嫣穀墨家曆代穀主在上,小女子越女劍劍法技不如人。眼下有純依香兒女俠陳靜,劍法絕妙,手中越女劍極似第九十八代穀主所佩之劍。如今,越女劍八劍重聚,小女子願以穀主之位相讓,……”


    還未等陳旭嫦說完,陳靜眉頭一皺,就似晴天霹靂,急切打斷話茬子,接著厲聲大唿道:“穀主,不可,不可,此事萬萬不可啊!”


    陳旭嫦眼中一閃有淚光,旋即緩緩扭頭,悠悠道:“純依香兒女俠,有何不可?劍法精妙,足可為這一代幽嫣穀墨家弟子之師,也擔得起第九十九代穀主之位!”


    陳靜旋即在陳旭嫦邊上的另一個玄色蒲團上“撲通”跪下,越女劍橫放蒲團前一尺,一時嘶啞著聲音又道:“幽嫣穀墨家曆代穀主在上,陳靜有罪,有罪,有大罪,……”


    陳旭嫦一時尷尬至極,又覺萬分意外,旋即急切追問道:“純依香兒女俠,前番解了我等之危,何出此言?何錯之有?何罪之有?……”


    陳靜身在幽嫣穀墨家曆代穀主的靈堂中,又豈能明言幽嫣穀墨家第一百代之後便消亡於無影。


    況且,陳旭嫦青春年華,眼下正當全力助陳旭嫦發揚光大幽嫣穀墨家,興許幽嫣穀墨家不至於重蹈年幼時的那一番揪心覆轍。


    陳靜沉思之間,緩緩又道:“穀主,你且放寬心。在下與孫秀之仇不共戴天,此一行,隻為取孫秀的性命而來。在下一定會助幽嫣穀墨家一眾弟子,至死不渝。……”


    陳旭嫦支支吾吾又道:“純依香兒女俠,可是,這,那麽,……”


    陳靜正了正身子,再一次三磕頭,旋即正氣又道:“幽嫣穀墨家曆代穀主在上,陳靜願竭力助幽嫣穀墨家第九十九代穀主發揚光大幽嫣穀墨家之名,至死不渝!”


    陳旭嫦一時感動,就似一江奔騰的孟婆江水,極速立起身來,上前扶正陳靜道:“純依香兒女俠,你讓我說什麽好呢?你讓我說什麽好啊!既然幽嫣穀墨家與你有緣,你又不願為第九十九代穀主,不如,咱們義結金蘭,如此可好?”


    陳靜詭異一笑,又瞅了一瞅陳旭嫦,旋即“噗嗤”一笑,脫口而出道:“既然你是穀主,咱們又如何能義結金蘭做姐妹呢?本來,該叫你一聲‘姥姥’的,可是必定會招來你的謾罵,我看還是直唿其名的好!”


    陳旭嫦一時莫名其妙,反複念叨道:“你‘姥姥’的,‘姥姥’的,嗨,純依香兒女俠,你可不能占人欺頭。在幽嫣穀墨家曆代穀主靈位之前,非禮勿言,非禮勿言啊!”


    陳靜麵有八分喜色,旋即又一通輕笑道:“罷了,罷了,罷了。昨日之日不可留。你我以姓名相稱,你我皆有一個共同的仇人,孫秀!”


    “好,就依陳靜!”


    “陳旭嫦,一言為定!”


    四目相對,不是同胞姐妹卻又勝似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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