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閃青色道袍如飛禽低空過境,再一閃青色道袍如秋風掃落葉,旋即一個眨眼的功夫之後,就極速消失在驛道前方的一處岔路口上。


    陳靜拉直馬韁繩止蹄張望,高頭大白馬又是一陣狂躁,緊接著又極其警覺的前後探視了一迴,策馬緩緩往岔路口上奔了出去。


    山影林下坎,田曲水中雀。


    高頭大白馬小心翼翼的走過了幾彎寬窄、高低不一的田坎,卻又驚飛了幾多立在水田中的鳥雀。


    入眼之處是一片茂密而又青翠的竹林,竹林中有幾間高矮、新舊不一的茅草屋,在茅草屋之間隔著一麵四尺高的竹籬笆牆,竹柵欄之間又隔著一條三尺泥塵小道。


    在其中一間茅草屋前,一堆青色道袍的五鬥米道道士圍住了一個漢子,驟起又是一陣嘲笑。


    “哈哈,哈哈,……”


    陳靜抬望眼之間,這一堆青色道袍一共有十三個人。其中領頭的一個道士正是五鬥米道張智。


    張智麵上無一絲髯發,眉頭稀疏倒也極其別致,背背一柄長劍,已然挽起了一對兒袖子,兩手叉腰一通更為有恃無恐的嘲笑。


    “哈哈,姓杜的,上一個月說這一個月交五鬥米,都備齊了沒有?要是備齊了,咱們就使鬥量一量,可不許再拖延時日了!”


    “五鬥米道的規矩,切不可挑釁!……”


    餘者道士也都背著長劍,紛紛卷起了袖子,徑直又是一陣嘲笑。


    “哈哈,哈哈,……”


    圍在最中間的正是杜大壯,方才從路邊聞過了楊方圓衣角上濕漉漉的味道,一個人率先歸了家。


    讓杜大壯萬萬沒想到,剛一到家又遇見了五鬥米道來收米。


    如今,家中的米缸早已見底有一些日子了,在這一個青黃不接的日子裏,莫要說五鬥米,即使一鬥米,一把米也拿不出來。


    杜大壯一臉難堪,麵有八分慌亂之色,旋即“撲通”跪於最中間,徑直又聲聲哀嚎道:“道爺,道爺,諸位道爺。我是真窮,我杜大壯是真的窮啊,除了窮,一無所有!”


    “道爺,道爺,諸位道爺,你們行行好吧!恕小人直言,收米也得去大戶人家收,一收準有,似小人這般吃了上頓沒下頓、飽一頓餓一頓的日子,那裏有多餘的米粒?”


    “道爺,道爺,不是‘為無為天下之事無不可為’嗎?去大戶人家收米,可為;似小人這等快要‘吃土’的份上了,不可為,不可為啊!”


    “……”


    杜大壯急切一言,倒也引得一幹道士笑得前仰後翻,好似一群老貓在嘲笑一隻圍住的小老鼠。


    張智率先止住了笑聲,一手指住杜大壯的鼻子,旋即輕聲字字珠璣又道:“大壯呐,莫非這又是楊方圓教你的?看你五大三粗的樣子,還知道:為無為,天下之事無不可為。有趣,有趣,有趣得很!”


    “貧道說的可都是實情?你可知道,要是激怒了五鬥米道,什麽樣的後果即使沒有見過,也該都聽說過了吧。無需貧道再多言了吧!”


    “……”


    杜大壯一邊點頭,一邊又極其小心翼翼的答話道:“道爺,道爺,諸位道爺,這都是楊方圓教的!小人確實也都是楊方圓教的!”


    “小人家窮四壁,怎麽可能讀一字半句的書。這都是聽楊方圓的說的。好歹楊方圓也是孟婆郡‘張楊費吳’四大家戶中的一員。”


    “道爺,道爺,諸位道爺。楊方圓除了知道:為無為,天下之事無不可為,還知道:道可,道非,常道。不,好像是:道,可道非,常道。不,不,又好像是:道可道,非常道。哎,……小人都迷糊了!”


    “道爺,道爺,諸位道爺,這一句話究竟該怎麽說,小人實在也琢磨不清楚。小人也不識字呐,……”


    “……”


    張智早已笑彎了腰,徑直一邊捂住肚子,一邊扶住一個五鬥米道士,岔氣道:“不行了,不行了,貧道快不行了!這該死的楊方圓,待遇見了他,看怎麽收拾他!”


    待張智一個人笑夠了之後,緊接著又才緩緩恢複了表情,之後身子一正,青色道袍極速一拂,旋即又有板有眼的說道:“大壯,你都聽好了。就這一句呐,貧道先念給你聽一迴,你可得記住了:道/可/道/非/常/道。……”


    杜大壯眉頭皺起一寸,完全是一頭霧水,這一個字眼與一個字眼間的停頓幾乎相當,就好奇熱鍋裏一顆顆“劈劈啪啪”的豆子,說了等於沒說、念了等於沒念!


    張智瞧見杜大壯一臉懵懂的神情,好似又看見了一截榆木樁子,徑直輕聲追問道:“大壯,貧道都念給你聽了。你再與貧道念一遍!念得貧道高興,今日這五鬥米的事兒那就還可以再緩一緩;要是念得貧道不高興咯,哼哼,……”


    杜大壯一時欣喜若狂,今日要是就這樣輕易的省去了五鬥米,那可是天大的一樁好事,徑直張口一聲“啊”,接著又一聲“啊”,而後也似張智方才所說,字字珠璣道:“道/可/道/非/常/道。……”


    啪!


    張智重重一掌打在了杜大壯的臉上,徑直又板起麵孔道:“大壯,你耳朵沒有聾吧?方才,貧道不是這麽念的!再來,你再來!——”


    杜大壯心裏覺得委屈,人窮讀不了書、識不得字,照葫蘆畫瓢也都會出差錯,隻怪一個字:窮。


    杜大壯覺得,即使似楊方圓那般窮,還可以識得一個又一個文字,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杜大壯自覺不是識字的行家,心裏隻有一彎看不見底的委屈。


    杜大壯看一臉陰沉的張智,徑直也顧不得麵上的疼痛,緩緩張口一聲“啊”,接著又一聲“啊”,之後極其吃力又小心翼翼的念叨道:“道/可/道/非/常/道。……”


    啪、啪!


    張智左手一巴掌,反手又是一巴掌,徑直指住杜大壯的鼻子一通大罵道:“豬一樣笨的人,你怎麽不去死!真不配活在這一個世上!貧道,貧道看著你都來氣!”


    啪、啪啪、啪啪啪,……


    張智一連串巴掌印子落在杜大壯的雙頰上,一時又輕捂了一迴右手掌心,厲聲又道:“有道是:窮山惡水出刁民。還真是死硬死硬的,貧道手都打疼了!埋汰旮旯!”


    杜大壯一時惱怒,徑直厲聲反駁道:“道爺,道爺,諸位道爺,你們都評一評理吧!小人學讀的字眼不都是一模一樣的嗎?”


    張智左手一伸,旋即一把揪住杜大壯的丸子頭,徑直又輕蔑的說道:“一模一樣?你說一模一樣那就是一模一樣了?你說的話能算數?字都不認識的人?可信?能信?”


    “不一樣,不一樣,我們讀得不一樣。貧道說它不一樣,那就真的是不一樣。你這一個不識字的什麽東西,你還當你有理了?鼻子上插兩根棍子,你就當它是象牙了?”


    “……”


    杜大壯一時不敢再與張智頂嘴,徑直哀求又道:“道爺,道爺,諸位道爺,你們說了算,都是你們說了算。小人都是錯的,小人全部都是錯的,錯的,錯的,……”


    張智左手一拉一搖之間,緩緩放開了杜大壯的丸子頭,徑直又輕怕了一迴手掌,入鼻一聞,急促又一陣冷顫,接著又是一陣怒火。


    “埋汰旮旯,臭,臭,真臭,臭死了,臭死了,打他!——”


    張智又嗅了一迴左手,徑直又輕輕的一陣顫抖,伸長左臂撇到了一邊,右手指住杜大壯幾次三番的欲言又止,心中隻有憎恨。


    十二個五鬥米道道士徑直如雨點一般往杜大壯身上拳打腳踢。


    杜大壯雙手抱頭,徑直又一陣哀嚎道:“道爺,道爺,諸位道爺,小人家裏窮,那能天天洗頭,一月能洗一次頭都是奢侈!要是諸位道爺嫌小人臭,大可不來此地!”


    張智厲聲反駁大罵道:“埋汰旮旯,休想!要是人人都似你有一顆刁民的心,人人一個月都不洗一次頭,米就不用收了?癡心妄想!”


    張智旋即一臉鐵青,又輕蔑的看了一眼杜大壯,徑直又止住了五鬥米道道士拳打腳踢,之後厲聲又道:“五鬥米,什麽時候有?”


    杜大壯雙臂抱頭不忍放手,徑直又哀求道:“道爺,道爺,諸位道爺。莫要說五鬥米,就是一鬥米、半鬥米,也真的是沒有。還是打小人吧,隻要道爺們都打得解氣,能再緩一緩,小人無怨無悔!”


    張智止住了惱怒,極速拉過來一個道士,左手在這一個道士後背的青色道袍上擦了又擦、擦了還擦,緊接著盯緊杜大壯又輕飄飄的說道:“你知道該怎麽做了吧?”


    杜大壯緩緩放下了雙臂,一邊輕聲說道:“道爺,道爺,諸位道爺,小人知道,小人都知道!”


    正當杜大壯說話之間,雙臂極速一直又一伸,緊接著五體投地,之後埋頭貼地,旋即驟起一陣聲音道:“吱吱,吱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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